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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視,正隔著一片湖面,向對面的佳人們展現自己沉熟穩重風姿的郭保坤轉過頭來,一看是范家那個使黑拳的,面色一變,再也無法保持儒雅風度,下意識裡把手中正在招搖的摺扇扔在了桌上。

  場間正有一位太學生在講解經義,所以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郭尚書的公子有如此反應。

  與郭保坤同桌的那幾位順著他的眼光望來,一下子就發現了躲在偏僻處的范閑,眾皆變色,心想己等是滿腹藻華的讀書人,今天又沒有帶護衛,呆會兒若那范府小子再使一招黑拳,誰上去擋著?

  范閑卻是微笑望著他們,點了點頭,像是朋友一般打了個招呼。

  那一桌人低聲商議了一些什麼,臉上漸漸流露出來略顯陰沉的笑容,一向陰沉的郭保坤臉上,卻是多出了幾分快意,只有那位賀宗緯似乎一臉不以為然。

  ***

  不知道湖那邊白縵之下的姑娘們在做什麼,但早有府中女史不停將那邊女子作的詩篇抄錄後送到這邊,供諸位才子品評。

  世子朗聲笑道:「雖說巾幗不讓鬚眉,但這文學之道不比鬥蠻力,諸君不用客氣,可不能輸給那些弱女子。」

  眾人齊聲稱是,笑語漸起,便有人出主意以某物為題,作詩一首,擇其最佳者三首,與對岸相和。

  郭保坤那桌上一名書生眼珠一轉,拱手道:「晚生不才,不知便以為湖水為題如何?」

  「極妙,今日碧波浮金……」有人做托。

  「極是,看那湖光山色……」有人做莊。

  郭保坤眼珠一轉,望向范閑,高聲說道:「不曾想到今日范少爺也來了,不如這輪便由范少爺開始吧?」

  范閑今日來,本就是依父親大人的命令,在京都眾人面前亮個相,擺個身段而已,聽到要自己作詩,微笑搖頭道:「我可沒那個本事,還是諸位請吧。」

  見他退讓,郭保坤愈發覺得對方果真是個繡花枕頭,冷笑說道:「前日范兄在一石居中高談闊論,將這天下才子盡數不放在眼裡,今日一見,竟是吝於指教,看來眼界果然極高。」

  聽他如此說法,場間眾人才知道,原來兩邊早有嫌隙,這是借詩尋釁來了。府中大半都是靖王府客人,雖不知道范閑是誰,但看他與世子似乎相熟,所以有人便在猜是不是范族子弟,卻沒有幾個人猜到他是司南伯范建的兒子。

  見旁人議論紛紛,郭保坤喝了口茶,陰沉笑道:「這位范兄,便是近日進京的那位,諸君應當聽過才對。」

  眾人都不是蠢貨,一下就知道了范閑的身份,再看向范閑的眼光便多了一絲憐,一絲不屑,諸多複雜情緒。

  范閑面色不變,猶自掛著淺淺的微笑,卻是堅持不肯作詩。靖王世子看著他面上的笑容,愈發瞧不清此子深淺,眼瞳裡閃過一絲異色,圓場道:「詩在詩意,范世兄今日無意,諸君還是自行吟誦吧。」

  范閑自懶懶地半倚在斜幾之上,看著場中諸人你來我往,聽得對方乏善可陳的句子,十分無聊。這副模樣落在旁人眼裡,卻是有些放肆,不免有人譏笑道:「范家小姐詩文聞名于京都賢達,不料范家少爺卻是另行默言之道,實在是出人意料。」

  郭保坤壓低了聲音笑道:「畢竟不是府裡養大的,當然要與眾不同。」雖說他壓低了聲音,但其實還是刻意讓身周人聽的明白,慶國雖然風氣開放,但私生子的身份,終究上不得檯面,而范閑的身份更是敏感,聽他刻意這樣說,一時間,場間彌漫著一股詭異的味道。

  §卷二 第二十七章 湖那邊

  湖後白縵之下,是一個亭子,五六個姑娘家坐在裡面,有的在吃著果子,看著湖那邊捂嘴笑著什麼,有的在皺眉提筆想著什麼,看這些女子穿著,非富即貴,想來都是京都官宦家的小姐。其中一位身著淡黃色緊身小馬甲的姑娘,眸子異常清亮,就像是半透明的西海玉石一般,正是范閑在京都外曾經遠遠瞥過一眼的葉靈兒,京都守備的獨女。

  葉靈兒的目光往湖那邊一掃,轉過頭望著范若若問道:「若若,你家那個見不得人的,今兒也來了嗎?」

  范若若聽著這話,心中無名火起,將手中毛筆重重擱在案上,淡淡道:「葉靈兒,平日你這張嘴就像你家那些刀刀槍槍……有些棱角倒也罷了,今日又是從哪個醬坊裡回來,染了這麼些氣味兒?」

  亭間諸女聽見這聲兒,刷的一下全靜了下來,誰也料不到錦口繡心、溫柔無比的范家小姐居然也有如此說話的時候。

  葉靈兒心裡因為某件緣由,對范府那個私生子十分厭惡,所以先前說話才會如此無禮,此時見向來溫柔的范家大小姐對自己說話如此刻薄,哼哼兩聲,怒上心頭,卻是一時找不到話來反擊回去。

  柔嘉郡主正在范若若身旁磨墨,聽著二女之間的對話,嘻嘻一笑,天真說道:「你們兩個平素也是極好的,怎麼今天偏偏像吃了磺石一般。」柔嘉郡主在這些姑娘之中,年紀最小,身份最為尊貴,偏生性情最是溫和,所以她一說話,倒讓「氣場」之中的兩個一時不好再發作。

  葉靈兒冷哼一聲說道:「誰知道范大小姐今日是如何了。」

  范若若微微一笑,強忍怒氣,長長的睫毛一抖一抖,雖說是官宦家女子,而且范若若素有才女之稱,但歸根結底不過是些二八年華的青春女子,心裡誰能忍住多少?溫柔應道:「語涉兄長,小妹自然不敢無禮。」

  葉靈兒冷笑道:「我又哪裡無禮?難道今天與你一同來的那位,已經認祖歸宗,上了范氏宗譜?」

  范若若冰雪聰明,當然知道葉靈兒是為了何事遷怒于哥哥,冷冷一笑,也不回答,只往亭外走去,不知為何,葉靈兒也隨了上去。柔嘉郡主輕聲哎了一聲,卻不知道如何是好,亭間諸女也不知道葉靈兒說的那人是誰,更不知道二人為何忽然動怒,不免一頭霧水。

  亭外,丫環們並沒有跟上來,范若若說話也直接了許多,面色一沉道:「你與林家小姐交好,那是你的事情,她不甘心嫁給我哥哥,是她的事情,可若你再對我家兄長對言不遜,休怪我不再顧往日的情份。」

  葉靈兒極好看地皺了皺鼻尖,埋怨道:「昨日你來我府上,我就與你說過,晨兒根本不願嫁你那哥哥,我要你回府去說說,誰知你今天還把他帶到郡王府來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家存的什麼念頭,只怕就是想借機在這詩會上搶些名堂,好為……」她住嘴不言,十分惱火地一揮衣袖。

  范若若見她神情,心裡歎息一聲,發現這些小姐們看待事情果然如同哥哥說的那樣,單純至極,說道:「你要我與誰說去?父親大人還是哥哥?你也清楚,像我們這種人家,婚事更不可能由我們自己決定。」

  葉靈兒咬咬下嘴唇,帶著絲期盼說道:「……要不然,讓你哥哥離開京都吧。」

  范若若皺眉看了她一眼,發現對方說話實在是有些荒唐可笑,她卻哪裡想到,自己可能受范閑影響,所以顯得成熟許多,但對方卻依舊是那個不知人間疾苦的貴族少女:「少說這些昏話了。」

  葉靈兒望著她,冷笑道:「你那哥哥什麼身份?我那林姐姐又是什麼身份?」

  范若若微笑道:「我那哥哥有父無母,你那林姐姐無父無母,什麼身份?還是這等身份。」

  那林家小姐雖說是宰相私生女,宰相卻是不敢認她,不能認她,而至於她的母親,更是慶國敢知而不敢言的秘密——所以說她是無父無母,倒也不為錯。

  葉靈兒似乎想不到范若若微笑之下說出來的話,竟然如此尖刻,氣的雙唇微抖,壓低聲音惡狠狠道:「你以為這婚事就定了嗎?誰知道將來有些什麼變故。」

  范若若心裡卻是微微一凜,臉上卻依然滿是溫柔微笑,只是往前緩走了一步,拉近與葉靈兒的距離,卻壓迫感十足回應道:「你也許不是很清楚我那位兄長,不過我勸告你不要做些什麼不得體的事情,至於這門婚事……我也不認為就定了,也許哥哥見過你一心憐惜的那位林家小姐後,說不定馬上就逃出京都了。」

  葉靈兒雖然有一身家傳武道修為,但在這文弱女子面前卻是氣勢漸低:「就憑你那哥哥,也敢對晨兒挑三揀四?」

  范若若歎口氣,神態像極了范閑某些時候會表現出來的味道,說道:「我只是不明白,這是范府與她家的事情,你這麼著急是為了什麼?」

  葉靈兒想了想,放低姿態輕聲說道:「你也知道林家姐姐身體不大好,既然如此,何必要逆她的意思,讓她嫁給一個她不想嫁的人。」

  這話算是紮中了范若若的心尖兒,哪個少女不善懷春?哪個少女不想嫁給自己想嫁的人?將心比心,范若若也知道那位無力把握自己愛情的林家小姐確實有些可憐,但是……

  「這件事情首先由大人們決定,其次再看哥哥的意見,我是沒有什麼法子的,葉小姐。」

  她微笑著回應了最後一句。

  這時候,柔嘉郡主終於擔心她們之間的衝突,走出亭子來尋她們,看見她們似乎還好,不由松了一口氣,甜甜說道:「回去吧。」

  范若若忽然眼神一寧,柔聲說道:「葉小姐,聽說您那位朋友身體不行,正好家父認識一位名醫,不知道方不方便去那位小姐府上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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