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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范閑心想難道自己還真要去參加科舉考試,和那些范進們爭食兒?他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接下來司南伯又告訴他,第二天靖郡王府一月一度的詩會又要開講,讓范閑做些準備。這句話落到范閑耳朵裡,倒不像要自己去八股那般可怕,但想到可能又要被迫杜撰出幾個賣私鹽的老辛老蘇老李老杜,范閑也有些頭痛。

  范建看著他微笑說道:「我知道你是有詩才的,在某些場合,不需要太過隱藏鋒芒,雖然宮中有人助這婚事,但如果你在京都文場能得些美譽,長公主那裡嫁女兒可能也會甘心一些。」

  范閑苦笑著應了下來,知道自己往時給妹妹的信,看來面前這個老不修通通偷看了,那自己寫紅樓夢一事,自然也沒能瞞住他,只是看父親居然一直忍到現在才暗中點明,不由暗自佩服對方的隱忍老辣性情。

  ***

  這個時代沒有星期天,就算你工作,也沒有上帝會拿刀來劈你。同理可證,這個時代也沒有星期一二三四乃至五,總之就是,沒有工作日與休息日的明顯分別。

  商鋪必然是每天都開,部務是每天都辦,據說連皇帝陛下批奏摺都沒有停一天的可能。但對於京都裡隨處可見的高門大族子弟而言,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玩了。

  十六年前大戰之後,北魏分裂,積弱難起,西蠻遠遁,只有千匹胡馬在陰山那裡吃草,皇帝陛下一聲令下,就讓大皇子領著十萬大軍跑到西陲去擴邊,這也是玩。

  其實慶國武風頗盛,但皇帝陛下打厭了之後,忽然變得喜歡吟詩作對。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別的高門大族子弟,大部分沒有做事,又沒有資格帶兵玩,好在都要準備科舉進身,可以玩的文雅,玩的與那些販夫走卒拉開層次,要讀書,又要解書,要讀詩,還要寫詩。

  所以眼下京都最風行的不是武道高手之間的決鬥,而是所謂詩會。

  §卷二 第二十五章 王府

  靖郡王府的詩會與太子召開的詩會是京都裡最熱鬧的兩個社交場合,每月一次,風雨無阻,不知多少貧門才子、寒家詩人削尖了腦袋想往裡面鑽,想借一詩一辭一句名動天下,求個晉身的階梯。

  太子好文,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而靖郡王雖然是皇帝陛下的親弟弟,卻一向立志做一個富貴閑王,所以並沒有太大權勢,兩相比較,那些有著明確目的的門人,自然更願意去太子那邊。

  但是如果能得到靖郡王世子的一聲稱讚,也是大長名聲的好方法,所以每次詩會時,在世新門外不遠處的郡王府總會迎來許多客人,這些客人有的坐著轎子,有的坐著馬車,也有人步行而來,但門口的那位老管家,卻是一視同仁,驗過名帖之後,恭謹請入。

  范閑坐在轎子裡面,臉色十分難看,一陣青一陣白,時不時捂住自己嘴唇,強行壓下嘔吐的衝動。

  因為想到是來參加詩會,斯文盛事,坐青簾小轎可能應景一些,所以他要求和妹妹坐轎子,只是常年住在澹州海邊,船晃不暈他,這轎子卻讓他暈的有些厲害。他一邊難受著,一邊拉開轎邊側簾,有氣無力地問藤子京:「還得有多遠。」

  藤子京忍住笑意,回答道:「過了路口就到了。」

  范閑噢了一聲,又坐了回去,雙手指如蘭花一綻,將拇指與無名指搭在一處,任由真氣緩緩釋出,洗刷著內腑,煩惡稍去,但終究治不了暈轎。

  此時他的心中有極多的疑問正盤桓不去,加上身體不適,所以眉頭如鎖皺了起來。這些天在府裡住著,總覺得父親大人與自己想像當中很不一樣,而且有很多事情無法解釋,比如他為什麼會如此看重自己這個私生子?難道真是因為母親,所以愛屋及烏的關係?

  他轉頭向轎外看了一眼,隔著薄薄的青布,看著坐在馬上的那個人影,心裡知道,藤子京雖然目前傾向於自己,但畢竟是父親的人,自己不可能完全相信。他歎了口氣,心裡想著,一定要給自己找些可以信任的手下才行,五竹叔像鬼魂兒一樣,可不是自己能隨意指揮的角色。

  范閑很想知道自己的母親從前在京都裡做過些什麼,和自己的父親是如何認識的,又是如何……離開這個世界的。這並不僅僅是單純的好奇和孺慕,而是他認為,只有知道了歷史,才能更好地把握自己的現在以及將來。

  在郡王府裡,一處園子門前,幾名士子正受寵若驚地向一個年輕人行著禮,他們斷斷想不到,今天的詩會,靖郡王世子竟會親自在園門外迎接。

  兩抬青簾小轎慢悠悠地晃了過來,靖王世子有些不耐煩地與那幾位行禮不迭的傢伙拱了拱手,便迎了上去。直到此時,那幾名士子才知道自己會錯了意思,臉上卻不敢有絲毫表情,依舊自矜的笑著,瀟灑地一拱手,在管家的帶領下,往後園去了。

  王府門口的下人們也有些好奇,是何方貴客,竟然可以讓世子親自出門相迎。

  等看見從第一抬轎子裡走下來的那位黃衫羅裙姑娘,下人們才知道,原來是范府的大小姐到了,不說靖王府與范府之間的關係,單論柔嘉郡主與范小姐的私交,女子不方便抛頭露面,這在園外迎一下也是應該。

  「若若妹妹。」靖王世子姓李名弘成,在京都內的風評一向與青樓之類的地方離不開關係,但在范小姐面前,世子卻是眼觀鼻、鼻觀心,顯得十分守禮。

  范若若微微襝身,問世子安,然後微笑說道:「柔嘉今天又出得什麼題目?」

  世子笑答了幾句,眼光卻時不時地瞥向後面那抬轎子,心想都半天功夫了,那位仁兄怎麼還不下來?已有下人走上前去,很恭敬地將轎簾掀開,不料……轎中空無一人,一時間,郡王府眾人大驚,心想這演的是哪一出?

  范若若掩嘴一笑,解釋道:「哥哥在後面。」

  說話間,眾人便看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氣喘吁吁地從不遠處趕了過來,身邊跟著一位親隨。這年輕人身上穿了件淡栗色單衣,領扣也沒有系好,看上去不免有些輕浮,但一配上那副可愛親切的乾淨臉龐,旁人便感覺,這人,便應如此放鬆打扮才是。

  「抱歉,抱歉。」范閑對世子抱拳行了一禮,尷尬說道:「暈轎暈轎,所以一路走著來的,天又熱了些,所以先前在府外喝了碗酸漿子才來,晚了晚了。」

  「不晚,不晚。」李弘成一見這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年輕人,便覺十分心喜,哈哈大笑道:「范兄能來便是好的。」

  范閑聽見他的稱呼,發現比前日多出了一個范字,一時間不知道對方是想表示怎樣的態度,略頓了頓,微笑浮上臉龐:「王府外面的酸漿子都比別處要好些,自然是要來看看。」

  世子李弘成微微一笑,見對話答話竟是輕輕飄到天邊,更覺得有意思,將手一領,接著他兄妹二人入了園子。

  范閑在澹州的時候,就知道妹妹做的一手好詩——雖然在他看來這些詩其實往往也只是傷春悲秋,逃不出某些框框——這個時代依然是有好詩的,但很顯然經常來參加詩會的太子党和那些年輕書生們並沒有太強的造詣,所以范若若依然有了小小詩名。

  所以他很好奇,在這樣的場合裡,妹妹會有什麼樣的表現,還有那位造成紅樓夢外流,便宜死了盜版書商的柔嘉郡主又長的什麼模樣。

  但是跟隨李弘成走進回廊流水的後花園,他才知道,原來在這樣一個看似開放的國度裡,依然是男女分座,女士們坐在湖對面一個亭閣之下,前方有層層白色縵紗掛著,隨清風而舞。

  范閑有些失望地跟著世子走到湖的另一邊,看著遠處隨風飄動的輕紗,不由想起了前世最愛的周星星,在內心深處歎道:「真有初戀的感覺啊。」

  §卷二 第二十六章 又遇郭保坤

  靖郡王府後花園中。

  想到兩家相熟,世子請范閑自便,便去招呼旁的客人,畢竟今天來了幾位有些刺眼的人物。

  范閑卻不知道今日平波之下的暗流,隨意走著,在看似散亂的座位之中,找到符合自己性情的偏僻處,坐了下來,看見幾上有酒,很自覺地倒了一杯,小口抿著。

  只見四周無白丁,交談必引經,范閑心裡歎息一聲,抬頭望天,暗道幸虧今天太陽不是太毒,不然這什麼勞什子詩會上又看不到美女,還要聽酸詞兒,再被太陽一烤,真要變成醋溜風乾雞了。

  士子們看似隨便坐著,實際上都圍著正中草地上的那方小幾,所以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邊上的他。靠著他邊上的幾個貴族子弟看他面生,卻又是世子親自領進來的,於是好奇地上前行禮相見,準備套些背景。

  哪料得范閑笑容可掬,言語卻是無縫,嗯嗯哈哈半天,那些人依然不知道這個漂亮的年輕人是誰家子弟,聊了幾句,不免覺得有些無趣,所以各自訥訥退開,靜待詩會開場。

  話說這日不比前幾日,陽光溫柔,楊柳飄拂,洋洋灑灑的春風可著勁兒地往人衣領裡鑽,春暮之風,當然沒有什麼峭寒力道,像無形的小手般輕輕動著,十分舒服,正是睡覺的大好辰光。范閑本不是一個浪蕩形骸的狂人,所以起先還堆著笑臉,強睜著眼簾,聽著場間詩來詞去,看著席上酒來籌往,但被這春風一吹,小太陽一曬,覺得詩會實在無聊,所以感覺腦袋漸漸昏沉,便要睡去。

  只模模糊糊聽著幾個句子,像什麼「夢中雷州道,又來走這遭。須不是山人索價高,時自嘲……」,又有「酒杯濃,一葫蘆春色醉琉翁,一葫蘆酒壓花梢重……」,還有「東夷人物盡飄零,賴有斯人尚老成……」

  范閑暗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讓自己清醒一些,雖然自己不大喜歡吟詩作對,但在這種場合裡,總不能流露出十六年依然沒有洗刷乾淨的前世性情,於是他微笑著,卻有些木然地望向場中。

  這一望,卻看見了幾位半熟不熟的人物,這幾人坐在湖邊最舒服的位置上,正是前天在酒樓上發生過衝突的郭保坤、賀宗緯一行人。范閑微微皺眉,心想靖郡王世子明明知道范府與郭家那天的意氣之爭,為什麼今天卻偏偏兩邊都喊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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