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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久微看著她,隱有疑惑卻不再追問,靜靜地坐在她身旁,馬車一路往皇宮駛去。

  又是年末,帝都城內喜慶熱鬧,家家戶戶掛起燈籠,貼起喜聯,穿起新裳,備起美酒,烙起紅餅,燃起爆竹,合家團聚,慶祝這一年最後的一天。

  而比起百姓的喜慶,偌大的皇宮卻顯得幾分冷清,宮人們雖也按節氣吊起了宮燈,掛起了彩緞,將整個皇宮裝飾得喜氣富麗,可宮中現在的兩位主子,一個日夜于金殿、東書房處理朝務;一個自入宮後即在鳳影宮靜養,足不出戶,似乎都忘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所以宮人們雖比往年領到的賞賜更多,可並不比往年高興幾分。

  冬日的太陽暖洋洋的,曬得人也懶洋洋的,四肢酥懶,昏昏欲睡。

  任穿雨一路走過,不時和迎面而來向他問候的宮人、侍者點頭微笑,不時抬眸瞟瞟園中圍掛的宮燈彩帶,修剪得婀娜多姿的臘梅……過年了啊,平常人是非常盼望著這一天的吧?團圓喜慶的日子,可他們這些人似乎都忘記了,往年在豐都之時,宮中雖都大擺慶宴,但是王……禮儀完美的蘭息公子卻是從未出席過豐國王宮任何一次團圓慶宴!

  東書房前,待者稟報後輕輕推開門,請他入內。

  「穿雨拜見王。」

  「起來吧。」

  蘭息合上手中摺子,微微舒一口氣。案上的摺子壘得高高的,不過總算全部批完,抬眸看一眼案前立著的人:「帝都的事務已差不多完畢,你那邊準備得怎樣了?」

  「隨時都可。」任穿雨畢恭畢敬地答道。

  「嗯。」蘭息滿意地頷首,「通知他們,未時,定滔宮。」

  「是。」

  「下去吧。」

  「臣告退。」任穿雨躬身退下,只是才走幾步忽又回轉身,抬眸看看上位的王,略有些猶疑地開口,「王……」

  「還有什麼事?」

  「今天……是過年呢。」任穿雨的語氣儘量淡然。

  「嗯?」蘭息的目光悠悠掃來。

  「新年是百姓們最記掛的節日,帝都百姓都盼著和王一起迎接新年呢。」任穿雨隱有深意地提醒著。

  「是嗎?」蘭息自是明白任穿雨言後之意,沉吟半晌後才道,「豐葦老是抱怨著無聊,就讓他負責準備宮中的慶宴吧,至於百姓……子時本王將與風王同登城樓,與萬民同慶!」

  「是!」任穿雨應聲。過年這等事在平常百姓看來或是十分重要的,但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一個可以讓他的王展示「親民」姿態的機會罷了。只是……心裡也略有一絲振奮,畢竟,這是自跟隨王以來,王第一次與人一起過年!

  任穿雨退去後,書房中的蘭息看著摺子上勾畫的朱筆印記,不由有些恍惚出神。

  「過年嗎?」

  輕輕溢出的是失神的呢喃,推開鏤花的窗門,入目的是豔麗刺目的紅色,那一瞬間,猝不及防,紅綢化為血湖鋪天蓋地而來,淹沒了整座宮殿,白色絲履踩在殷紅的地毯上,瞬間浸染為血履,蹣跚爬過,伸出手來,想抓住血泊中浮蕩的那一幅翠色衣裙,卻只抓得滿手鮮血,絲絲縷縷從指間溢出,重歸於血泊……慘白的容顏了無生氣,黑色的長髮如海藻一樣蔓延全身,那翠色的身影在血湖中沉沉浮浮、遠遠近近……

  「砰!」無須意識,手已迅速關閉窗門,移步,步履略有些不穩,卻終於走回椅前,那一刻,卻如潛泳很久的人終於抵岸,急促地呼吸,虛脫地跌坐於椅中,抬手緊緊地遮住雙眸,似要阻擋那如潮如海的血色,想要壓抑住全身的微戰,可那血潮依然源源不絕而來,越積越濃,一層一層地加深,最後濃郁成深沉無底的黑色!

  「母后……」那一聲低語細微而脆弱,仿佛輕輕一扯,那聲線便要斷了。

  皇宮中雖宮宇眾多,但若從皇宮最中心也是最高的建築八荒塔上俯望,一眼入目的便是棲龍、締焰、靜海、極天、寫意、金繩、鳳影、幼月這八宮,且八宮分別按八荒塔的八角而排列,而其他所有宮宇、殿堂、亭台、樓閣、園林等都以這八宮為主心環繞,八宮再環繞八荒塔,皇宮便似恢弘的圓日。

  八大宮殿在東朝初年是始帝與七大將所居住的宮殿,當年八人情篤義重。帝曰:江山可與共享,何乎區區皇宮!皇宮裡除帝、後、妃、嬪、侍外竟住有他人,這可謂是史無前例,但那八人確實曾同住於這皇宮,只是後來七將陸續婚配,便也陸續搬出皇宮,各在帝都立府,乃至後來封國,八人離散天涯。

  那八人的情誼、功業是比傳說更甚的、無人能逾的傳奇,雖今日,東朝帝國已面目全非,那八人仍如神一般不可侵犯,而這八宮、這雖獨立卻以長廊連接起來的八大宮殿便是當日那「共享天下」之舉的證明!

  只是……那樣的情誼真的可以永遠存在嗎?當年情同手足的八人,為何會有日後的分離?那個將座下的江山親手分予他人的始帝,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江山帝業在他心中難道真的不是最為重要的?那最重要的是什麼?若是八人的情誼最為重要,那又何必有分國、分離之舉?八人又為何不能同存於帝都……

  走在那九曲八折的長廊上,看著那長長彎彎蜿蜒望不到盡頭的廊欄,任穿雨難得地胡思亂想起來。長廊兩旁種著各種花樹,寒冬裡最多的便是紅豔如火的梅花,隱隱的花香和著冬風吹來,清冷幽芳。

  「這不是久微先生嗎?」

  迎面而來的人讓任穿雨反射性地出聲相喚,同時臉上也掛上親切的笑容,眸光平和中藏著一份警戒,他不會忘了當日武臨臺上那一道冷利刺骨的目光。

  「原來是任軍師。」久微也回以溫和的微笑。

  「先生又為風王準備了什麼佳餚?」任穿雨目光瞟過久微手上的託盤,盤中一個蓋得嚴嚴實實的瓷盅。

  「今日節慶,自有宮中禦廚為風王準備膳食,久微不過采了今晨才開的白梅,泡一壺『冷香』,給風王淨齒罷。」久微答得溫文有禮。

  「哦?」任穿雨眯眼笑笑,一字一句地緩緩道出,「說來,自有先生照顧風王『起居飲食』,風王不但玉體康泰,更容光琢豔,實是先生功勞,讓我王甚為心慰,讓我等臣子甚為心安!」

  「你!」久微聞言變色,看著眼前之人,笑得一臉的溫和無害,可一雙眼睛卻藏著蛇的陰冷、狐的狡詐!這個人……久微冷下了臉,緊緊地盯住眼前的人。

  「宮中除帝王以外,難留外人,但先生卻可長住長離宮,足見風王對先生另眼相待……寵愛有加!」極其輕淡的話語卻在最後的幾字上重重咬音,面上依是雲淡風輕的和氣,眸光隨隨意意地、輕飄飄地掃過來,落下時卻是重逾千斤!

  「……」久微默然不語。

  兩人隔著三尺之距靜立,遠處有忙碌的宮人,這裡卻是窒息一般的沉靜。寒風拂過,吹起落花,揚起衣袂,卻拂不動兩人緊緊對峙的視線。

  「一直聽說任軍師是個聰明厲害的人,今日總算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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