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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三十二、初許

  蘭陵宮並不若惜雲所料的訪客如雲,只因替世子療傷的太醫說過:世子之傷極為嚴重,必須靜養,任何人都不得打擾!

  有太醫這一句話,不論是假心假意的,還是不安好心的,又或是那些想趁此拍拍馬屁的便都只得打道回府,所以除那些守護、侍奉的宮人外,蘭陵宮實無雜人,安靜得很。

  「公子,穿雨要稟報的就這些。」蘭言室中任穿雨輕輕對斜倚在軟榻之上的蘭息道。

  「嗯。」蘭息淡淡的應道,面上似笑非笑,似嘲非嘲,掌心十分輕柔的撫著臂彎中一隻通體雪白若絨球似的小貓,雙眸鎖在白貓那碧玉似的眼珠,似逗弄又似威脅,無論是從臉色還是神情,都看不出他是一個「重傷垂危」的病人!

  就是這種表情!一切盡在掌心,冷眼看看所有人一個個往他的套中跳,淡淡的笑,淡淡的諷,還夾著一抹算盡天下而天下猶不知的得意!任穿雨看著面前的人,思緒不由掉回那遙遠的從前。

  雙親病亡,家產被奪,拖著幼弟流落街頭,可老天爺卻似嫌他們的磨難、苦痛還不夠似的,不但寒風割膚濃霜凍骨,不但路人唾棄辱駡,還要讓那些如地頭蛇似的惡霸乞丐搶走他好不容易從一家農戶求來的破棉襖!更甚至連那野狗野貓也敢堂而皇之的從他們嘴邊刁走那硬得像石頭的饅頭!

  那一天,一群乞丐搶光他所有後卻連幼弟也不放過,只因這樣未知世事的小男孩若賣到那無兒無女人家,必可得個好價錢!

  精疲力竭、哭天喊地也抓不住幼弟的手,可那些人卻似還嫌不夠開心不夠得意,大搖大擺的坐在他面前,將他討來的殘羹冷飯一掃而光,一雙雙又髒又臭的腳還時不時踩一下踢一下他,耳邊是幼弟被他們捉弄而發出的淒哭聲……那一刻,他想,這世上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那他與幼弟何以遭此劫難?這世上有公理嗎?

  「想不到出宮玩一趟竟可看到這麼一齣戲!」那個既雅又清的童音在這嬉罵、哭泣中響起,顯得格外的脆亮。

  從地上抬首望去,只見街口立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身著黑色錦袍的俊雅男孩,身後擁簇著一群服飾各異的大人。

  那些踢、踩他的乞丐不由都停止了動作,便是幼弟也停止的哭泣,只是隱約還有些抽噎聲。那些乞丐都慢慢從他身邊散開,誰都看得出眼前這個男孩必來頭不小,這些生活最底層的寄生蟲自知道得罪不得。

  老天爺終於肯拋一絲憐憫予他嗎?可惜他想得太美了!

  那個男孩眼光掃過那些乞丐,掃過幼弟,最後落在他身上,那樣的目光竟不帶絲毫感情與溫度,只是冷淡、無動無衷的看著,那一剎那,便如一盆冰水從頭至腳淋下,讓他瞬間如墜深淵般絕望!

  「百英。」只聽那男孩淡淡喚道,並伸出一手。

  馬上便有一人躬身趨至他身前,手中捧著一個盒子,打開盒子的那一剎那,一股食物的香味便飄散整個巷子,他甚至聽到那些乞丐咽口水的聲音。

  男孩看看他,然後手一揮,一盤點心便全拋落於地上,那些乞丐皆垂涎的看著,卻還有些猶疑,不敢妄動,可緊接著,男孩又拋出的紅燒肉,剎時,那些乞丐便一鍋蜂擁上,爭搶著地上的食物,而男孩卻是嘴角掛著一絲淺淺的笑,不斷的拋出食物,拋出了全烤雞、拋出了芙蓉鴨翅、拋出了錦絲魚……一樣樣的拋,每拋一樣時都會朝他看一眼,每一樣都很快便被眾乞丐吞噬幹凈,而他……躺在地上,饑腸碌碌、精疲力盡、鼻青臉腫、全身傷痕的看著。

  「哥哥,雲兒餓……」幼弟輕輕的扯動他的袖角,一雙清澈的眼睛乞求而饑餓的看著他,此時乞丐們已全部搶食物去了,無人顧及他們。

  而那男孩卻還在隨意的拋,仿佛他拋出的不是精美而昂貴的食物,他只是拋出一些垃圾,拋得極其瀟灑,每拋一樣那雙墨玉似的瞳仁都會特意的瞄他一眼。

  終於,當那只比他胳膊還要粗的海蝦拋出時,他猛然爬起沖過去,那一刻,他也不知身體裡從哪湧來的力氣,只知道他一定要搶到那只蝦,因為他要活下去!他與幼弟要在這人吃人的世間活下去!

  撲、扯、打、踢、咬……所有會的全用上,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只海蝦,不顧一切的沖過去,那只蝦是他的!

  可是那只蝦離他卻總是那麼遙遠,他每進一步,它似乎就退後一步,天地都似乎扭動了,不斷的旋繞飛轉,迷迷糊糊中,那個優雅的童音似乎就響在耳邊:「天上從來就不會掉下大餅,所有的都得你自己去爭取!想要得到,便必得有所付出!」

  是的,既然天不憐人,那麼人便只能自救!不論是何種方式,只要能活下去,天地也不容苛責!

  「既然已經差不多了,那便休息休息吧。」蘭息的聲音淡淡響起,將任穿雨從那個過往拉回。

  「是。」任穿雨垂首應道。

  此時門口忽響起輕輕的敲門聲,然後傳來內侍小心翼翼的聲音:「公子,風王玉駕已快至宮前,請問您是否要接見?」

  那雙墨玉瞳仁一瞬間閃過一絲亮光,那撫著白貓的手也不由一頓。

  「速迎!」那聲音急急的卻偏偏輕如風柔如水,隱帶著一絲微微的激動!

  任穿雨看著,眉頭微微一皺,然後垂眸斂眉道:「穿雨先行告退。」

  「嗯。」蘭息隨意應道,眸光看著懷中的白貓,可心神卻似已遊走。

  啟門而去,袖中的手卻不由握緊成拳,前面宮人、侍者已忙成一團,皆是為著迎接風王駕臨。

  出了澤蘭園,遠遠的即見儀仗,不由垂首退避一旁。

  「任先生,又見了。」

  頭頂傳來那似極其隨意的聲音,目光所極的是長及地、繡著鳳羽的白色的裙擺,微微露出水藍色絲履,各嵌有一顆綠豆大小的黑珍珠。

  「穿雨拜見風王。」垂著頭恭恭敬敬的行一個禮。

  「任先生是來探望公子的病情,還是……說些朝內朝外的『趣事』讓公子寬心開懷呢?」惜雲目光落在那低垂的頭頂,語氣平和。

  那低垂著的頭眉心一籠,目中利光一閃,但聲音卻是那樣從容不迫:「穿雨是公子侍從,自應是日日侍候于公子身邊。」

  「哦?」惜雲微微一笑,眸光一轉,「任先生想來還有要事要辦,本王便不耽誤你了。」

  「穿雨無能之輩,並無什麼緊要事。」任穿雨微微抬眸卻終未將目光移上,「公子正于蘭言室等候風王玉駕。」

  惜雲淡淡一笑,眸光轉著,似還要語,卻又止了,抬步往蘭言室而去,任穿雨終於抬首,望著那遠去的身影,目中光芒閃爍。

  「你們候在外面,公子病重不得吵擾。」蘭言室前,惜雲吩咐著隨侍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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