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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哥哥雖病弱,但很會畫畫,精音樂,能自譜曲,他所寫的歌每出必國人傳唱,而且還會寫詩作文,我所學的幾有一半來於他,他啊……實在是一個很聰明很有才氣的人,只可惜……他的身體太弱,稍有不慎……」惜雲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眸中流露出一絲調皮,似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兒。

  「記得有一年夏天,那時候我們才過生日不久,又迎來了父王的四十壽辰,各國都派使臣來賀壽,便連帝都也派來了專使。所以父王壽誕那一天,王宮中大擺筵席,國民共賀,熱鬧非凡。那一天,好動愛玩的我怎麼肯穿著那麼累贅的公主服安安分分地坐著呢,所以我要求跟寫月哥哥換衣服穿,讓他坐在我的位子上。而我則穿上他的衣服,故意做不勝體弱的樣子,所以父王要我早早回宮休息。等宮人退下後,我就偷偷再溜出去,擠進歡笑的朝臣中,看他們斯斯文文飲酒進食,聽他們小聲談論時事,或是評價一下各國使臣的風度,偶爾捉弄一下某個看不順眼的人,或者偷偷扯掉一個看起來很像貪官之人的腰佩,玩得不亦樂乎。」

  「至筵尾時,便有各國使臣帶來賀壽的節目,其中華國表演的繩技實在太精彩了,我越看越往前湊。當看到那兩人在繩上高高躍起,半空中合為一個圓日,然後又穩穩落回繩上時,我忍不住大聲叫好。當時雖然熱鬧,但國宴之中,國主在上,各國使臣在座,那些人再怎麼高興歡快也不敢大聲叫出來的,我這一聲大叫便顯得格外響亮。不但朝臣、使臣齊齊向我看來,便是父王也向我看來,待看清了我,他當然明白了怎麼回事,所以狠狠瞪我一眼以示警告外,還不忘回頭瞪一眼坐在我位上的哥哥。或是那天天氣太過悶熱以至體弱的哥哥受不了,又或是哥哥一直擔心被發現弄得心神緊張以致體力不支,反正父王一瞪哥哥,哥哥竟然當場暈了過去,呵呵……」說到此處,惜雲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也因為那一次,不但國人誤會說『惜雲公主雖長得靈秀不凡,卻體弱多病』,便是各國使臣回國後也這般向他們的國主彙報,以至世人便都認為風國惜雲公主羸弱不堪。我知道了以後當然不服氣,自認為身強體健,武功不凡,怎麼能擔上一個『病娃娃』的稱號,所以我就去挑戰當時在風國武藝最高的禁衛大將軍李羨,想著我只要打敗了他,世人總不該認為我體弱多病了吧?」

  「那一次,實是意外,一個不小心他的龍環大刀竟然給我一劍斬斷了,真的是意外,我真沒想要斬斷他的刀的。」惜雲輕輕撫著那張十二歲時的畫像,畫中的她笑得滿面春風,十分得意,現在的笑倒有幾分不好意思,「那一次我雖贏了,可是把一個大將軍的刀給斬斷似乎是很不敬的,所以也沒敢炫向世人,就還是擔了那個『病公主』的稱號。」

  「也是那時候起,我很想去外面看看,很想知道其他侯國有沒有比李羨武功更高的人,所以我就偷偷離家出走了,只告訴哥哥一人。自小什麼事哥哥都是聽我的、支持我的……只是……似乎應驗著風王族的命運,我健康、快樂地活著,而哥哥……他生病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而江湖上的精彩生活引得我流連忘返,卻不知病弱的哥哥在宮牆內是多麼的孤獨,長年臥病床榻的他是多麼寂寞,那種疲倦厭世的心情又該多麼淒涼……可是我每次回來,他卻從不說,總是強打精神微笑著聽我說江湖上的那些事,然後再微笑著送我走……等到我想到了……等到我想到要好好陪陪哥哥時,卻已為時晚矣!」

  惜雲立在風寫月最後一張畫像前,伸手輕觸畫中風寫月的笑靨,憐惜地感慨歎道:「其實從小是哥哥包容我的……江湖上那個縱性而為的白風夕是被哥哥寵成的……哥哥,他把他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了吧?因為我有一個健康的可以飛的身體!」

  蘭息靜靜聽著,目光掃過畫下案上的那些手做的禮物,很多都是十分簡樸粗糙的,可是……那分量他是知道的,若以外面那些金山相比,她絕對毫不猶豫地選擇這些在世人眼中一文不值的東西!

  這樣的禮物啊,有些人一生也收不到一件!

  輕輕拈起案上那只小木船,那是風寫月做給惜雲的第一件禮物,笨拙得幾乎不像一條船,撫過船上的刀痕,動作是輕柔的,可聲音卻是冷澈如冰:「孤獨的風王族又何嘗不是幸福的風王族。」

  那樣冷靜而冰涼的語調讓惜雲從畫中的笑容上回過神來,只見蘭息將手中木船又輕輕放回案上,似怕弄壞,抬首看著她,目光第一次清得可見底,卻如水下的冰,沒有溫度:「每代都只有一位繼承人,雖則孤單了些,卻不會有血腥。那些冷酷得連禽獸也不欲為之的手足殘殺想來從未在風王族出現過吧?偶爾得到一個手足,也定是十分珍愛,即算以後去了,可那種溫情、那種溫暖的感覺還是會留下,可是……」

  豐息移步走近,眸光掃向畫中風寫月的笑容,那種溫柔的、歡欣的、好似擁有整個天下一般的滿足的笑容,指尖輕輕一點:「至少這樣的笑容我從未在我們豐王族見過,即算是孩提時代!」

  仿若是石投心湖,又仿若是雷鳴耳際,只覺得「轟隆」一聲,心神莫名地被震動,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依然俊雅雍容,神態間未有絲毫變化,甚至臉上的那一抹淡笑也未曾退去,可是……那指尖,那似極其隨意地點著卻又停留許久的指尖……一種心酸的感覺開始蔓延,目光微痛地看著那指尖……

  「難得你會跟我說這些話。」蘭息目光從畫上移開,停在惜雲臉上,看到那一絲未來得及斂盡的心痛,不由一怔。眸光轉開,極其隨意地道:「你是不是又在打我什麼主意?」

  惜雲一笑,恢復淡然,眸光繞室一圈,然後停在蘭息身上:「外面那些瓦礫是給你的,而這裡……父王已去,這世上我最珍貴的便只有這些,所以……不管你日後為王為帝,你都不得動此!」

  蘭息聞言眸光一閃,似欲言又止。

  惜雲揮揮手,似知道他要說什麼:「本來這裡我並不想讓你看到的,但以你之聰明,自然會看出畫後石室之秘,所以我讓你看看。可此一出後,請不要再入,這些……就讓它永埋於此!」

  「你是擔心我著人搬外面那些東西時,他們會擅入?」蘭息眉頭微挑,自不難猜出她未盡之意。

  「擅入者死!」惜雲淡淡說到,聲音卻如寒冰冷澈,「蘭暗使者是你豐國的死士,可我們風國……集藏了三百多年的財富,自也有守護之人!」

  「明白。」蘭息微微點頭。

  「那走吧。」

  眸光最後看一眼風寫月,嘴唇微動,終只是輕輕一歎,然後封上石門。

  兩人回走,出得石道,重見天日,環顧庭院一周,蘭息微微感歎道:「這座宮殿仿如神話!」

  「神話?」惜雲一笑,笑有些憾意,「神話總是會消失的!」

  話音落時,合掌輕拍四下。

  四道人影半空落下,皆跪於地,垂首低喚:「拜見王!」

  惜雲微微抬手,示意四人起身,手指向蘭息:「認識一下蘭息公子,記住,除他以外,擅入者殺無赦!」

  「是!」

  應聲的同時,蘭息只覺得四道冰冷的目光刺來,如刀鋒般帶著淩淩殺氣,仿能割人肌骨。

  「去吧。」惜雲再揮揮手,那四道人影便又無聲地消失。

  「他們的武功比之你我也不差幾多。」蘭息道。

  「他們是世代相傳的,一生只守護此地室,除此之外便是修習武藝,自比江湖上那些追名逐利之人要強。」惜雲移步走向宮外。

  蘭息回首看看那慢慢封閉的地室,忽然輕輕道:「這些我暫不著人運走。」

  惜雲聞言回首:「為何?」

  「因為我現在還不是豐國的王!」蘭息的話音未有絲毫感情,目光遙遙落向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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