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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好像是三十多歲。」蘭息略略偏首一想,「我看過先祖的日誌,他對鳳王的逝去極為悲痛,曾在日誌中記道『鳳去吾心如裂,吾長於她,何長命於她……』,先祖記那篇日誌時不到四十,既然他長於鳳王,那鳳王必也只三十多歲。」

  「三十六歲。」惜雲輕輕拋起手中明珠,然後靜靜看著明珠落回掌中,「對於一個身懷武藝的人來說,非死於刀劍沙場,而是無因死于三十盛年,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難道你們懷疑鳳王之死與始帝有關?」蘭息微微斂眉道。

  「史書上說是『鳳王沙場十餘載,雖建蓋世功勳,然女子之身先天欠缺,勞碌蝕體,傷病損身,且執國十年,國事辛勞,至心力憔悴,盛年早逝』。」惜雲輕輕地抓住明珠,然後五指收緊,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便在她手中化為灰末,「可是鳳王是死在帝都,死於秋覲之時!」

  「所以歷代風王雖不敢明恨始帝,不敢明反東朝,但內心裡卻依然存著仇恨之心,所以集取財富,想著某一天或真殺上金殿為鳳王報仇?」蘭息猜測道。

  「也不對。」惜雲笑笑搖頭,「若風家真要反東朝,當年甯王之亂時即反了,所以風家反叛之心倒未有。只是對先祖的死總是或多或少地有懷疑,對始帝,或多或少也有一點怨恨,所以每一代國主都會將國庫盈出之數全部轉藏,而不似他國一般全收於國庫,炫向天下,又或是增武力,建新城……不喜爭戰、無為治國的風王族集了三百多年,便是你如今看到的這些。」

  「藏起來,等著用得著的那一天?」蘭息看著她道,「其實你們心底裡對始帝的怨比你們認為的要多得多!」

  「哈……」惜雲聞言一笑,呼一口氣吹向掌心,那珍珠粉末便洋洋灑灑地飄落,「不管怨恨多少,今日我風惜雲都是立定決心要將東朝帝國推倒!」眸光落在地上那些粉末上,一瞬間迸射出星火一般的光芒,「不管當初鳳王的初衷如何,不管歷史的真相如何,這個千瘡百孔的東王朝都該結束了!就讓它如這顆珍珠一樣灰飛煙滅吧!」

  蘭息看著眼前的女子,雖是一身柔美的妝扮,可眉宇間的那股颯颯英氣是怎麼也掩不住的,其實她是很適合穿那一身鎧甲的。那一身遺自當年那位無雙鳳王的白鳳銀甲,她是當世的白鳳凰!只是……她最想穿的或許是……

  蘭息沉默中,惜雲目光越過那一堆堆金銀珠寶,落向東面石牆上掛著的一幅圖畫上,仿佛想走過去,卻又猶疑著。良久,她終於慢慢走近,目光掃過那幅畫,畫上日月共存,那正是月隱日出時,天地半明半暗,而日與月之下還畫著兩個模糊的影子,似因天光的暗淡而看不清兩人的面貌。那幅畫也如畫中的景象一般,帶著一種陰晦抑鬱之情。

  惜雲指尖撫過畫中的那兩個人影,微微一歎,然後揭開那幅畫,一張石門露了出來。

  蘭息走過去,只見石門兩側分別刻著「瘦影寫微月,疏枝橫夕煙」;而惜雲,卻是神情恍惚地看著石壁上的字,良久後輕輕道:「他總是說,他是寫月,那我便應是夕煙,所以他總是喚我夕兒,不肯喚我惜雲,弄到最後,父王也跟著他喚我夕兒。」

  伸出雙手,指尖同時點住「月」與「夕」兩字,然後石門輕輕滑動,一間石室露了出來。

  走入室中,室頂懸掛著四顆碩大的夜明珠,照得室內如同白晝,而此石室卻未藏金銀,但見四壁皆掛滿畫像,分左、右而掛,一邊全為女子,一邊全為男子。仔細看去,這些畫像幾乎便是那女子與男子的成長史。

  「這裡一共二十四幅畫像,我的十二幅,寫月哥哥的十二幅;我的四歲開始,寫月哥哥的六歲開始。」惜雲的聲音柔如絲綢,帶著淡淡的傷感,「每一年生日時,我們都會送對方一件親手做的禮物,並為對方畫一幅畫像,曾經約定要畫到八十歲的,可是……」

  蘭息移步,眸光一一掃過畫像上的人。

  四歲的小女孩子手中正抓著一隻小木船,皺著眉頭,瞪著眼睛,似是在說「你再不快畫完,我就把這只木船吃了」,而在那幅畫像之下的案上,就擺著她手中的那只小木船,那仿佛是出自一個笨拙的木匠之手,形象十分粗糙,但畫像卻畫功細膩,眉眼間傳神至極。

  六歲的小男孩眉清目秀,手中正扯著一隻綢帶編成的蝴蝶結,臉上有羞澀的神情,那雙秀氣的眼睛似乎在說「怎麼可以送男孩子紅蝴蝶結呢」,而在畫像之下,擺著那已經褪色了的紅蝴蝶結,歪歪斜斜,顯示打結者並不純熟的技巧,至於畫功,雖是神韻未失,但筆風十分粗糙,而且作畫者似乎十分粗心,竟將墨汁滴落在畫像上,幸好只是滴在男孩臉旁,而沒有滴在臉上!

  五歲的小女孩似乎長高了一些,穿著一件淡綠的長裙,梳著兩個丫角,看起來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只是袖口扯破了一塊,手中抓著一柄木劍,臉上的神情十分神氣,仿佛在說「我長大了以後,肯定天下無敵」。

  七歲的小男孩神情稍稍成熟了一點,眉眼更為秀氣了,長長的黑髮披散於肩上,實在是一個漂亮的孩子,而且手中還抓著一朵紫色芍藥花,以至男孩臉上的神情有幾分無奈,似乎在說「能不能換一件禮物」,只是顯然未得到同意,作畫者更是特意將那紫芍畫得格外鮮豔。

  ……

  一幅幅看過去,男孩、女孩在不斷長大,眉眼俊秀、衣著素雅,但神情各異,氣質也迥然不同。

  女孩十分愛笑,眉頭總是揚得高高的,眼角總是溢著那興趣盎然的笑意,似乎這世間有許許多多讓她覺得開心好玩的事兒,神情帶著一抹隨意不羈,似只要一個不小心,她便要跑得遠遠的,飛得高高的,讓你無法抓住。

  男孩則十分斯文,每一幅畫他都規規矩矩地或坐或站,只是他似乎一直都很瘦,黑色的長髮極少束冠,總是披散在身後,面容十分清俊秀氣,卻略顯病態。寬鬆的長袍罩在他身上,總讓人擔心那袍子是否會掩沒如此消瘦的他。

  隨著年齡的增長,作畫者的畫技更臻純熟,也形成各自不同的作畫風格。

  畫女孩的,筆風十分細膩秀雅,從一縷頭髮到嘴角的一絲笑紋,從一件飾物到衣裙的一道皺褶,無不畫得清清楚楚,神形俱到,仿佛能看到作畫者那認真無比的神情,那是在畫他心中最寶貝最珍愛的,所以他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瑕疵。

  而畫男孩的,則十分的大氣隨性,仿佛作畫時只是拈筆就來,隨意而畫,未曾細細觀察細細描繪,只是簡簡單單的幾筆。但是男孩的神韻靈氣卻被完全勾畫出來,顯然作畫者十分瞭解這男孩,在她心中自有一個模印。

  蘭息的目光停在女孩十五歲那張畫像上,這也是女孩的最後一張畫像。那面貌體態與今日的惜雲已無甚差別,而且她身上的裝束與她今日的全然相同,亭亭立于白玉欄前,欄後是一片紫芍。淺笑盈盈,神情嬌柔,人花襯映,相得益彰,只是……她的眼中藏著那一絲隱憂也被作畫者清晰地捕捉到了。

  而男孩——應該稱為男子了,長身玉立,長眉俊目,風姿如柳,實是一個秀逸如月的美男子,只是眉宇間十分疲倦,似是大病未愈,體瘦神衰。著一襲月白長袍,腰系一根紅玉九孔玲瓏帶,同樣立于白玉欄前,身後也是一片紫芍,人花相映,越發顯得花嬌豔豐盈,而他弱不勝衣。只是他臉上卻洋溢著十分欣喜的笑容,眼中有著一抹滿足。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為對方作畫,也是最後一次一起過生日,第二天,他就去了。」

  耳邊聞得惜雲低沉的輕語,回眸看去,她不知何時立於他身旁,靜靜地看著畫中的男子,帶著淡淡的哀傷。

  「我們風王室可說是東朝皇族、王族中最式微的一族。從始祖起,每一代都只有一名子嗣,即算偶有生得兩名或三名的,不是繈褓中早夭便是英年早逝,總會只留下一人承繼血脈與王位。到父王那一代,雖生有伯父與父王兩人,但伯父卻也早早逝去,只遺下寫月哥哥一子。至父王繼位,母后生我,數年內卻再無所出,後父王雖娶姬妾無數,卻終只得我一女,所以到我這一代風王室也只有我與寫月哥哥兩人。」惜雲輕輕移步,伸手輕輕撫著八歲的男孩。

  「說來也巧,我與寫月哥哥竟然同月同日生,他剛好長我兩歲。伯父去世後他即被父王接入宮中撫養,同居于王宮中,他無父母親近,我父王政務雜事太多,而母后……所以我們自小十分親近。再加上王室子息不多,就這麼一個也就分外珍惜。只是他自小身體羸弱,長年藥不離口,雖然他比我大,但卻反過來是我照顧他,不論吃什麼、穿什麼、玩什麼、做什麼,總是我拿主意,感覺上我們不是兄妹,而是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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