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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是啊,我親手殺了一個從墳墓裡爬出來的人。」風夕的語氣卻也是那麼淡淡的,仿佛她只是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豐息靜靜地坐著,將手中摺扇慢慢地合攏,眸光不移扇上那幅親筆所繪的墨蘭圖。當墨蘭終於全部合掩於扇中,他才抬首,平靜地看著風夕,然後起身,一步一步移近風夕,自始至終眸光相對:「你在怪我?而且……還有……恨!」最後一個字說得格外的清晰,格外的重!

  風夕的眸光瞬間變化,退去所有的平靜與淡然,變得又冷又利……又帶著無可名狀的悲與痛!

  「黑狐狸,你我相識已十年之久,不論你對他人如何,可你從未曾騙過我、瞞過我什麼,可是……為何……為何……燕瀛洲……你要說他死了?!」風夕猛然站起身來,雙眸盈滿著水霧,霧中卻又燃著怒焰,怒焰之中是切膚的痛與徹骨的哀!

  那樣的眼光緊緊地盯在豐息面上,他忽覺得面上涼涼的,手心也涼涼的,這炎熱的夏暮,他卻覺得非常的涼,涼得有如深冬的雪夜,靜、寒而空寂!

  「你說我有什麼理由?」豐息的聲音忽有幾分縹緲,仿佛從遙遠的時空傳來,眸光從風夕身上移開,指尖撥動,摺扇慢慢張開,垂眸,落在扇上那幅墨蘭圖上,那支秀雅的墨蘭長在懸崖之巔的石縫中。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風夕仰首看著帳頂,目光迷茫,「以你一向的行事風格,燕瀛洲既為敵人又身負重傷,你要麼取其性命,要麼視而不見,可你未取其命卻是……為何?」

  「玉雪蓮只有一朵,當日我僅以一片蓮瓣救他,毒能否解盡我也不知,況且他還有一身重傷……他既為我之敵人,我何必要救他?為他解毒不過看在他……哼,我著人將其安頓在宣山腳下一戶農家,留了些藥,是死是活那便看老天憐不憐他。」豐息眸光掃一眼風夕,面上的笑淡淡的、涼涼的,「按理說,他能活我還有一份功勞,而取他性命的人卻是你!你又有何理由怨我?」

  這最後的話仿佛一支利箭狠狠刺中風夕,讓她身體一顫,抬手垂眸看著自己的這雙手,這雙射出那致命一箭的手……這雙親自取了瀛洲性命的手!瀛洲……緊緊咬出唇,害怕心口的痛會溢出,那樣的話卻在耳旁不斷迴響:「記住我……我會回來找你的……下輩子我決不短命……」

  既然這樣說,可……可為何你的命卻由我親手結束?!瀛洲……為何是如此?既已死別宣山……為何還要魂斷鹿門?!這便是你我之間的緣嗎……瀛洲!

  豐息的目光越來越淡,越來越冷,臉上的笑意卻不曾減弱分毫,依然雍雅自如,手一搖,摺扇扇起,一股涼風拂過兩人面上,一瞬間,似有風雪飛過,迷蒙住兩人的視線,這一刻,對方面目竟是那麼的模糊而遙遠。

  「是不是……我痛,你……覺……可……笑?」風夕緊緊盯著豐息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出,話出口時,心口忽然一陣絞痛,不由自主抬手撫住胸口。只是這痛,到底為何?

  豐息搖扇的手停住了,臉上的笑終於退去了,眸光如芒似針,如火似冰,刺在風夕身上,烙在風夕心上,帶著深冬寒意與蕭索的聲音,在帳中清晰響起:「我無心無情,你又何曾有心有情?!」

  話落時,身影已至帳外,那修長的黑色背影在晦暗的夜色中那般寥落,仿佛間,一抹滄桑的悲涼如影相隨!

  帳中,風夕頹然地跌坐椅上,手無力地垂落,仰首靠於椅背上,目光茫然地穿過帳頂,一滴清淚悄悄溢出眼角,瞬間掩入鬢中。

  亥時已過,夜已深,移步出帳,星光滿天,夜涼如水,一道身影靜靜地立于星光之下。

  「傷口吹了風不好,進帳來吧。」風夕看著那道身影微微歎一口氣,然後又轉身回帳。

  身後,修久容靜靜跟著她走入帳中。

  「說吧,這麼晚了不去休息,為何卻傻站在帳外?」風夕於椅上坐下,揮揮手示意修久容也坐下。

  但修久容卻未坐,而是上前幾步,目光灼亮地看著風夕:「王,為何要讓墨羽騎開進風國?」

  風夕聞言微微一笑:「久容,你擔心請神容易送神難是嗎?」

  「王,您很清楚豐國的霸圖,可為何您還要……」修久容不明白為何王有這種迎虎入門的舉動。

  風夕聞言起身,走至修久容面前,微仰首看著他,目光平靜柔和:「久容,你如何看現今天下?」

  「嗯?」修久容不料風夕會有此一問,不由一怔,「現今天下?」

  「是啊。」風夕轉首移步走至帳門,抬首仰望浩翰的星空,一抹夜風拂帳而過,清涼撲面而來,「如此星辰,如此涼風,可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福氣有閒情欣賞享受的。」

  「王,您是?」修久容猜測著卻又有些猶疑。

  「自禮帝數十年以來,昏君暴政,天災兵亂……百姓受苦甚重,而至如今,六國攻伐傾軋,動盪不安……這些……這個天下已變了樣了。我們這些王侯貴族有大軍保護,有錦衣玉食滋養,自不曾體會過苦難,但這十年江湖遊歷,我已看盡殺戮與災難,最痛最苦的永遠是最底層的百姓!」風夕的目光依然遙望星空,聲音低而沉,夾著一抹無法掩藏的痛楚,「那些百姓,他們其實並不祈求豪門大宅、餐魚食肉的奢華生活,他們只是想要吃飽、穿暖,有個遮風避雨的草屋……他們的願望其實很簡單……我雖無法完全滿足他們那麼卑微的願望,但至少……至少希望結束這個亂世,還他們一片清宇!」

  「所以王想與豐國結盟,以兩國之力重還天下太平?」修久容道。

  「豐國有爭霸天下的意圖,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有其志才能成其事。」風夕回轉身,「既要結盟,又何懼其兵入境。」

  「若是如此,我們風國豈不成為豐國的附屬?又或有一日將國名不存?」修久容的臉上有淡淡的憂思。

  風夕微微一笑,笑得雲淡風輕,移步走回椅前,卻也不坐下,目光輕輕地看著那張王椅,最後淡淡道:「若得天下一統,若得百姓安樂,又何分白風、黑豐?」

  「王,為何您肯定豐國——蘭息公子能一統天下?您為何選他?」修久容看著她的背影問出心中久存的問題。

  風夕聞言回首,目光落在修久容的臉上,那樣平靜而智慧的目光令修久容微微垂首。片刻後,才聽得風夕清而淡的聲音響起:「戰天下需英雄霸主,但治天下卻要明主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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