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仙俠 > 琉璃美人煞 | 上頁 下頁
一七三


  他也是從那一刻知道,就算外表再厲害、再風光的人,內心也不是一樣的強大。他們的相識,起源於那個瞬間,也截止於那個瞬間。

  她很快就平靜下來,淡淡地撥了撥頭髮,目光猶如冰雪碾碎一般。半晌才低聲道:「我不會逃。有任何懲罰,一力承擔便是。」

  他還想勸說,她卻轉身走了,忽而停下,回頭對他微微一笑,道:「不要再為我說話,你也會被牽扯進來的。」

  後來事發,她被捉進了天牢,他也被人揭露與她有「密謀」,因為很多人都看到那天晚上她去了天池,和他說話。

  很多年過去了,日子像流水一樣。她下界歷劫做人,他被革了神職,只能從頭繼續做一隻最普通的鮫人。他心中一直有一句話沒有告訴她,等了那麼久,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再次與她重逢。雖然她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好像變了一個人,但那句話,他無論如何,也要說給她聽。

  「亭奴,你怎麼不說了?」璿璣聽到一半,等得心慌,只好又問。

  他呵呵輕笑,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輕聲道:「你知道嗎?不管你說什麼,我都願意聽,以後……也願意聽。」

  這種執念,好像熾熱的戀情,執著不休。只想彌補那天晚上他沒有說完的話,只想繼續聽她說話,月色下,黃金甲上面的穗子落在水裡,少女面上還帶著稚氣。所有的殺氣、陰冷,都消失不見。所謂的戰神,其實像個天真的孩子。

  不是戀慕,非關傾心。他只為了她那一刻的驚惶,感到怦然心動,不願讓回憶變成流沙,從指縫間溜走。

  柳意歡身上的冰咒很快就被消除了,只需要靜養兩天,就可以完全恢復。

  璿璣見褚磊出來的時候,滿頭是汗,顯然花費了極大的精力,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上前拉住他的手,低低叫了一聲:「爹爹……」

  褚磊拍了拍她的腦袋,溫言道:「沒事了。讓你的朋友們也去休息吧,不早了。」

  璿璣搖頭:「不,柳大哥的傷好了我才放心。現在就去救玲瓏。」

  褚磊早聽說她認識一個高人可以將玲瓏的魂魄嵌合回去,卻不知是誰,當下驚道:「現在就可以?不過柳先生剛剛才睡著……」

  璿璣笑著把亭奴推過去,獻寶一樣,道:「不是柳大哥,是這位哦!他叫亭奴,一路上幫了我們好多忙呢!」

  褚磊一眼就看出他絕非凡人,更是驚疑,低聲道:「尊駕……」

  亭奴淡淡揭開鋪在腿上的毯子,露出魚尾,輕聲道:「在下鮫人亭奴,見過褚掌門。」

  妖!褚磊神色一變。璿璣用力抓住他的手,沉聲道:「爹!他是我朋友!」

  和妖類怎麼做朋友?!褚磊嘴唇微微一動,似是要說什麼,最後只歎了一聲,搖了搖頭,低聲道:「他……罷了。那勞煩尊駕,能救回小女,少陽派上下感激不盡。」

  「褚掌門客氣。」亭奴對他的失態並不在意,回頭溫言道,「璿璣,帶我去看玲瓏吧。」

  褚磊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他們走遠,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他一生所學所聞,無一不是妖類造孽,須得剷除,更兼定海鐵索一事,被妖魔所迫,對妖物一直深惡痛絕。如今,找遍天下人,都沒有可以救回玲瓏的,偏偏要妖物出手相救。這番滋味,豈是三言兩語所能說清的?

  也許,他真的老了。

  褚磊長歎一聲,終於還是轉身跟了上去。

  少陽派上下聽聞有人能救活玲瓏,一時間群情振奮,玲瓏那小小的庭院裡,很快就擠滿了等待的人。璿璣推著亭奴過去的時候,被嚇了一大跳,好容易才從人群裡擠到門口。

  褚磊正要發話讓眾人離開,卻聽屋裡有人叫道:「哇,你們怎麼全來了!」於是急忙閃身進去,只見騰蛇兩手都抓滿了糕點,嘴裡也塞得滿滿的,正無辜地瞪圓了眼睛。

  怪道剛才怎麼都找不到他,原來跑到這裡偷吃東西了。璿璣深覺丟人,歎道:「你怎麼跑這裡來了?這些糕點是怎麼回事?」

  騰蛇咽下糕點,笑道:「我看這裡桌子上的糕點擺著沒人吃,怪可惜的。所以……屋子裡那個人反正也不會吃,還不如給我享用。」

  原來玲瓏丟了二魂六魄,和死人無異,所以她的房間裡架了神龕,時常有人過來更換新鮮糕點水果作為貢品放在上面。不知怎的騰蛇摸到這裡,一時肚餓,毫不客氣地拿過來全吃了。

  「以後不要和別人說我認識你。」璿璣白他一眼,把亭奴推到床邊。禹司鳳揭開重重帷帳,只見玲瓏閉目躺在床上,呼吸平穩,真像睡著了一樣,睫毛還微微顫抖,仿佛用手一推,就能醒過來。

  「玲瓏,我們來看你了。」璿璣坐下來,輕輕替她將額發撥開。騰蛇見有熱鬧可看,趕緊湊過來,上上下下打量她,道:「哦,原來她就是玲瓏啊。不錯,確實被人抽了魂魄,只要裝回去就沒事了。哼,她長得可比你漂亮多了,性子必定也比你柔和。」

  長得漂亮嘛,是肯定的,不過性子比她柔和?禹司鳳和璿璣互看一眼,都是一笑,沒有說話,騰蛇一定會為他說過的這句話感到後悔。

  「尊駕可否需要旁人相助?」褚磊他們幾個長輩也走過來相問,畢竟魂魄不是兒戲,一個搞不好她只能一直這樣睡下去了。

  亭奴搖頭:「不用,各位莫要出聲干擾就好。」

  「他就是能施法的人?」騰蛇小聲問禹司鳳。其實亭奴一進來,他就注意到了他身上與眾不同的氣息,很顯然,這不是人,是妖,而且是很老的妖。騰蛇雖為神獸,但對妖也沒什麼意見,只覺大家都是眾生,不像褚磊那麼糾結。不過他身為神仙,卻不會招魂禦魂的法術,今日讓妖怪踩到頭上去大出風頭,心裡很是不爽。

  不過……怎麼,越看越眼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禹司鳳低聲道:「他是鮫人,叫亭奴。先說好,這件事極為重要,中途你不要搗亂。萬一出了什麼差錯,璿璣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騰蛇果然臉色一白,安安分分地靠在旁邊不動彈了。

  亭奴從袖中取出玲瓏的魂魄,將瓶口傾斜過來,手指一撮,將蓋子打開,那幾簇活潑潑的火焰立即落在了玲瓏的胸口上,幽幽跳躍。眾人都屏住呼吸,看他如何做。亭奴伸指挑起一簇火焰,在玲瓏的額頭上輕輕畫圈,低聲吟唱道:「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為乎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詳些。」

  這般吟唱了約有小半刻,只見那幾簇火焰忽而蠢蠢欲動,各自在玲瓏身上分散開,有的落在額上,有的落在心口,有的落在小腹。亭奴即刻停口不唱,手腕一轉,拈在指間的那枚火焰也輕飄飄地落在了她身上,緩緩遊動,一直遊過她的額頭,從天靈蓋那裡鑽了進去。

  床上的玲瓏忽然微微蹙眉,似是要醒轉的樣子,口中「嗯」了一聲。璿璣大喜,正要過去相問,卻被禹司鳳一把扯住,示意她不要打斷法術進行。亭奴又拈起她左肩上的那簇火焰,反復吟唱那歌謠,最後一丟,那火焰噗的一下鑽進了她的左肩。玲瓏睫毛一顫,忽而流下眼淚。

  剩下的六簇火焰,都被他用同樣的方法吟唱,最後鑽入她體內。她面上的表情也是千變萬化,時而歡喜,時而沮喪,時而憂鬱,時而憤怒。眾人知道那是因為魂魄回歸身體,所以諸般欲念情感也一一回歸,直到最後一簇火焰的時候,亭奴已是滿頭大汗,神情萎靡,終於強撐著將這最重要的一魂拍進她的心口,只聽玲瓏「哇」的一聲,猛然睜開眼睛,一面痛哭出聲,一面大叫:「……不如先殺了我!」

  一語未了,忽然發覺身在少陽峰自己的屋子裡,不由得呆住,茫茫然不知何年何月。

  亭奴筋疲力盡,在她頭頂一拍,最後笑道:「成功了。」

  眾人大喜若狂,一齊湧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玲瓏,問什麼的都有,她卻始終茫茫然,好像還搞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從高氏山突然回到了少陽峰。

  當下褚磊夫婦攬著她解釋前因後果,璿璣心中雖然喜悅到了極致,卻並不衝動,只要見到玲瓏醒過來,那就比什麼都好了。很多話,可以以後再說。她將亭奴推到旁邊,笑道:「亭奴……謝謝你。」一語未了,兩行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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