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仙俠 > 琉璃美人煞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她一個小女孩兒的話,本來也沒人聽,何況妖氣這種東西也不是說聞到就聞到的。褚磊皺起眉斥責她:「你不要搗亂!什麼妖氣!」

  璿璣眨了眨眼睛,低聲道:「是妖氣!動作很快!要到山崖邊上了!」

  她猛然抬起手指,指向林中黑暗的地方。東方清奇回頭道:「給我一把弓!」後面立即有弟子把長弓鐵箭遞了上來,他一面運足真氣,長臂拉開弓弦,手腕穩如鐵,一面道:「小璿璣,在哪個方向?」

  璿璣抬手一指,他箭尖對準那個方向,灌注真氣於鐵箭,手指驟然一松,只聽破空之聲乍響,那根箭激射而出,果然聽見林中有人悶哼一聲,緊跟著又傳來女子的驚呼,風聲蕩過,樹頂簌簌幾聲亂響,兩團黑影輕飄飄地從樹頂飛了起來。

  「想跑?」東方清奇抽出另一根箭,拉滿,嗖的一聲,正中其中一團黑影,扎手紮腳地摔了下來。

  眾人急忙追去,跑到林中,卻見對面也急急跑來一人,穿著黑衣短打,背後還背著一個包袱,面容清麗絕俗,居然是東方夫人!她一見到眾人,臉色登時蒼白,不過看上去倒不怎麼害怕,只停在那裡,定定地望著東方清奇,只當他要說些什麼。

  出乎意料,東方清奇似乎早就知道她會出現在這裡,什麼也沒問,只一擺手:「看住,不許讓她跑了!」

  幾個弟子雖然詫異莫名,但也不敢不聽師命,只得過去將她圍住。東方夫人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半晌才道:「老爺,你這樣對我?!」

  東方清奇仿佛沒有聽見,自去林中將受傷掉落的兩個人縛了過來,果然其中一個便是穿夜行服的歐陽管事,他背後中了一箭,臉色猶如白紙一般,倒也硬氣,一聲不吭地被他拽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全身上下裹著麻布的人,看不到臉。

  眾人萬萬想不到內賊居然是自家人,而且一個是掌門夫人,一個是島上的大管事。大管事平日裡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模樣,誰想他竟然藏得極深,方才那騰空而起的輕功,就連島上修煉十餘年的大弟子也做不到。

  東方清奇定定地望著兩人,良久,將手裡的弓箭丟在地上,道:「你們……瞞得我真好啊。」

  歐陽管事垂頭不語,那東方夫人被弟子們團團圍住,雖然沒人敢動她一下,卻也休想離開半步,不由得急道:「老爺!你怎麼這樣對我!」

  東方清奇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訴苦,只是看著歐陽,低聲道:「我把你當做兄弟,你卻背後插人一刀。不如把前因後果都講一遍,告訴我,為什麼?」

  歐陽沉默半晌,才輕聲道:「人妖殊途,哪裡來的許多為什麼。十二年前你救了我,我為你盡心做事,還了這份恩情。如今恩已還完,你我從此再無干係。」

  「你是妖?!」不光是東方清奇,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歐陽淡道:「怎麼,知道我是妖,就覺得一切理所應當?我搶了你妻子,還帶走要犯……就因為我是妖……這個結果你應當能接受吧?」

  「歐陽先生!你不要……」翩翩忍不住插嘴,卻被東方清奇揮手打斷。

  「我記不得曾救過你,所以對你也談不上什麼恩情。倒是你盡心盡力為我浮玉島做事,這十年我很感激。這次我可以放你走,但此人不得帶走。」

  東方清奇指向那個佝僂著身子縮在歐陽身後的那人,他渾身上下裹著麻布,什麼也看不到。

  歐陽摸索著後背的傷勢,一咬牙狠狠地拔出了那根鐵箭,丟在地上,灑了一地的血。東方夫人在後面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甚是憐惜地喚了他一聲:「桐郎……不要緊吧?」

  歐陽靜靜地望著東方清奇,淡道:「他被你們世世代代押了這麼多年,也該重見天日了。按你們凡人的道理,你對我有恩,我本不該做對不起你的事。但你的恩情我已經用十年還完,如今等同陌路人。我自是要將他帶走,而你要殺要剮,也是你的自由。」

  說罷他抬手將那人提起,足尖在地上一點,居然輕飄飄地飛了起來,轉眼就拔地三四尺。東方清奇哪裡能容他在眼前逃走,當下抽出腰間寶劍,那劍名為「驚鴻」,可以任意長短,隨心而變,當年在鹿臺山便是靠此劍傷了天狗與蠱雕。

  歐陽眼見背後一道寒光直刺過來,曉得厲害,不敢硬撞,當即在空中輕輕一旋,讓了過去。忽聽下面傳來東方夫人幽怨的聲音:「桐郎你是要拋下我一個人走嗎?你忘了答應過我什麼?」

  他猛然一怔,動作在空中凝滯了一下,東方清奇立即瞅准破綻,手腕一轉,那劍猶如蛟龍擺頭,硬生生扭轉過來,歐陽待要躲閃已是不及,抓著那人的手腕被驚鴻刺中,手指頓時沒了力氣,那人直直地掉了下來,被翩翩一把撈住,跟著便是一愣——此人不叫不嚷也不動,而且身子重如生鐵,險些就要脫手而出。

  歐陽見人被奪走,立即落地來搶,東方清奇拔劍與他鬥在一處,只覺他身子軟綿綿的,劍尖刺上去也是一滑而過,好像刺中一塊厚實的油皮。自己與他相處十年,直把他當做親兄弟一般,又憐他不會功夫,每每好意要教他,卻總是被婉拒。

  如今他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婉拒了。他身法輕靈柔軟,簡直比浮玉島的功夫還更上一層,一拳一腳毫不費勁,赤手空拳就擋去了他所有的攻擊。他明白這是在相讓,歐陽是妖,倘若當真發力,縱然是修行多年的修仙者也承受不得。凡人與妖魔神靈的差距,是天與地一般的,縱然拼命追趕,也大多是枉然。

  想到此處,東方清奇忽然覺得一陣心煩意亂。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可以完全信賴的呢?全心愛戀的妻子心有他人,直截了當地背叛自己;自己當成兄弟的那個人瞞了自己十年,臨走還要將浮玉島最大的秘密搶走。自己修仙幾十年,天下五大派之一的掌門,何等風光耀眼!到如今才明白坐井觀天是什麼滋味。

  他心神紊亂,手下的招法也跟著亂起來,冷不防被歐陽一把抓住驚鴻劍,他大吃一驚,立即要抽回來,誰知他的手竟猶如鐵鑄一般,紋絲不動。褚磊見狀不妙,當即要上前相助,卻被他厲聲喝止,電光火石間,驚鴻被歐陽一把搶走,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刺入東方清奇的右胸。

  「得罪了!」歐陽鬆開驚鴻,右足在地上一點,輕飄飄地讓過褚磊的劍,回手用力抓向被翩翩扯在身前的那人。翩翩早已預備了他要來搶,打定主意就是死也不鬆手,緊緊攥著那人身上的麻布,誰知那麻布吃不住力,兩下裡一用勁,刺啦一聲就裂開了,那人的面目,也終於在月光下顯露崢嶸。

  他身材瘦小,佝僂著背,身上長滿了雪白的毛,連臉上都是,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不過最可怕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手裡攥著的兩根漆黑的、手腕般粗細的黑鐵棍。兩根鐵棍分別釘入他的腳背,只能用手扶著,不然動一下便痛徹心扉。

  眾人也想不到麻布下裹的是這樣一個人,如此慘狀,令人驚愕。

  歐陽將那人一把撈起,躍上樹頂,道:「神明將定海鐵索的鑰匙封於他體內,將他與那人分隔萬里,永生不得相見,卻不是讓你們這些凡人用酷刑來折磨的!他犯的罪,自有神明責罰,與凡人何干?人我今日帶走了!告辭!」

  「等……等等!」東方清奇捂住右胸,鮮血從指縫裡汩汩流出,他被刺穿了肺部,呼吸間疼痛無比,說話也變得十分吃力,「你……說酷刑折磨……然而此事……我並不清楚……浮玉島祖訓……地牢裡關押的是上古神明責罰的要犯……誰也不得將他放走……但也絕不許折磨……」

  歐陽沒有說話,沉默片刻,轉身要走,卻聽樹下東方夫人淒聲道:「桐郎!你答應過我什麼?!」

  他停了一下,半晌才低聲道:「夫人,我負了你。然而你愛的到底是我這個卑鄙的妖,還是愛我可以助你修行、幫你永駐青春?」

  東方夫人萬萬想不到他有此一問,一時忍不住淚盈於眶,顫聲道:「你原來……從未信過我。你說那些話……不過是騙我幫你找到這人……」

  什麼效仿神仙鴛鴦,從此永生不分離,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那些風花雪月的浪漫,都只是她一人的空想,好大的一出獨角戲。她那樣喜悅地期盼著,小心翼翼地策劃著,幫他找到了這人,帶他們相會,從此與過去的一切告別,品嘗幸福的真諦……誰知她只嘗到了反復無常的苦澀。

  歐陽低聲道:「我從不相信任何人。妖就是如此卑劣的,你儘管恨我好了。」

  他縱身而起,讓過褚磊和翩翩快若閃電的兩劍,在空中閃了一閃,再也找不到蹤影了。

  東方夫人眼怔怔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只覺自己整個世界都死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那纏綿的歌聲還留在耳邊,誰也不信她真的動了心,為一個沉默寡言的妖,簡直就是回到了少女懷春時代,為了他,她什麼都可以不要。

  而這位君子卻輕飄飄地轉身走了,不要她,無視她,撇下她。

  是誰說過善惡終有報?她如今終於嘗到了苦果。她就是一個壞人,罪大惡極的壞人。

  可誰又說過,壞人就不可以愛上一個人呢?

  東方清奇右胸受了重創,終於不支倒地,旁邊的弟子們慌亂地過來攙扶。褚磊和翩翩追了很久,也沒有追上歐陽和那只古怪的妖,最後只得悻悻而歸,與眾人一起把東方清奇抬回房間,止血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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