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煞(16)_十四郎

一六

　　今天她頭頂有黴星飛過嗎？

　　璿璣默默地擦去臉上的水，眼角餘光瞥到旁邊的琉璃大缸裡有什麼東西在亂舞著，好像是一條巨大的白色的魚。

　　一回頭，對上一張蒼白的臉。璿璣心中猛然一驚，手裡的東西再也捧不住，嘩啦一下全掉在了蜂蜜上。

　　在缸裡瘋狂翻騰撞擊的，居然是個人……不，也不全是人。他上半身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寬肩細腰，一頭烏黑的長髮在水中盤旋，猶如水藻一般，蒼白的臉在長髮後忽隱忽現，眉目看不太真切，隱約只覺他目光灼灼，朗若明星。

　　而從腰往下，便合成一條長長的魚尾。尾巴上的鱗片是銀色的，鰭尾猶如輕紗一般，在水中微微一蕩，便掀起無數個氣泡漩渦。

　　他忽然發現了她，緩緩遊過來，雙手撐在琉璃缸上，那雙隱在水藻般的長髮後面的兩隻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就這樣看著她，一直看著。好像從很久很久從前，他就已經熟悉她、瞭解她，就用這種安靜的眼睛默默地看著她，那裡面藏了無數的秘密和千言萬語。

　　璿璣愣在當場，心中又是熟悉又是迷惘，只能眼怔怔地與他對望，一時間忘了周圍所有的一切。

　　§第三章捉妖

　　「褚璿璣！」

　　身後傳來一聲大吼，璿璣猛然回神，轉頭一看，卻是禹司鳳和鐘敏言，兩人手裡都捧著一堆東西，身後還跟著幾十個人抬著麻袋。

　　「啊，你們……都買好了？」她怔怔地問。

　　鐘敏言走過來，皺著眉看著地上的蜂蜜和那些已經不能用的火把和鍋瓢：「你到底在幹什麼？」他質問的聲音都有些無力。天哪，早就知道這死小孩什麼事都做不好！根本不能指望她！

　　璿璣攤開手，歎一口氣：「不是我的錯。」她說得理直氣壯。

　　「你還說！」他發飆了。

　　「那我馬上去重新買來。」說完她轉身就要走，卻被禹司鳳攔住。

　　「這是……」他望著那只巨大的琉璃魚缸，目光在面具後閃爍。半晌，他伸出手在缸上輕輕一觸，卻仿佛觸到了什麼刺人的東西一般，又縮了回來。

　　璿璣說道：「他們說是妖怪……長魚尾巴的妖怪。」

　　鐘敏言聞言也轉過頭去看，卻見缸中那個人尾巴一甩，遊了開去。他嚇了一跳，倒退了好幾步後，才誇張地叫道：「真的是妖怪！帶魚尾巴的！」

　　禹司鳳慢慢搖頭，良久，他才低聲道：「不是妖……這是鮫人，南海中，的鮫人。」

　　璿璣「啊」了一聲，「我知道鮫人。據說他們很擅長織布繡花，一到月圓之夜還會唱歌，聽到的人都如癡如醉。而且，他們哭的時候，眼淚會變成珍珠。」

　　她如數家珍，說得一本正經，剛說完，只聽前面又開始敲梆子，有人在大叫著什麼，人群一下子往那裡集中過去。

　　璿璣被撞得東倒西歪，眼看就要摔倒，胳膊上忽然被人一拉。她抬起頭，卻見禹司鳳站在面前，手裡握著她的胳膊，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個琉璃缸，若有所思地不知想些什麼。

　　那邊敲梆子的人已經開始說話了：「各位父老鄉親，可多虧了咱們縣太爺英明神武，召集各路英雄豪傑，苦戰一個月，終於把山上吃人的妖魔給逮住啦！如今請了法師將此妖孽封在法器琉璃缸裡，不日便送上京。大夥要看要砸，可得趁早！」

　　此話一出，群情激昂。妖魔在鹿臺山作祟，害苦了一方百姓，人人都恨之入骨。一聽說抓住了妖魔，哪管真假，早有人從地上撿起石頭往缸裡砸。那只鮫人在水中飄來蕩去地躲，看上去甚是可憐。

　　「咦？作祟的妖魔不是天狗和蠱雕嗎？又不是鮫人。」璿璣莫名其妙，眼見那只鮫人被一塊大石頭砸中，水中頓時紅了一片，也不知砸到了什麼地方。她心中頗為不忍。

　　「他只是，替罪羊，而已。」禹司鳳冷冷地說著，「妖魔，作祟一方，衙門，無法，和上面，交差，只能，隨便找個，鮫人，來充數，暫時，給上面，一個，交代。」

　　「那真正的妖魔怎麼辦？就這樣貼出公告說妖魔已除？人們安心上山，還不是會被吃掉？」鐘敏言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們一直在首陽山生活，以修仙為終生目標，於塵世間的一切法律規則人情都不太瞭解。

　　禹司鳳淡淡地說道：「遠水，救不了，近火。如今，他們，也只能，先把，上面的，責難，對付過去，至於，再死人，那，就用別的，對策了。」

　　鐘敏聞言搖了搖頭，只見那尊琉璃缸中血水模糊，鮫人也不知藏到了哪個角落，他心中忍不住難過，歎道：「希望今晚捉妖順利，至少……還他一個清白。」

　　「有我在，必然順利。」禹司鳳說得自傲極了，卻換來鐘敏言一個冷哼。

　　璿璣用閃閃動人的眼神崇拜地望著禹司鳳：「你好厲害呀，懂很多東西呢！」

　　禹司鳳咳了一聲，隔著面具也看不出他是不是臉紅了。

　　「我，不過是，經常，在外面，走動，見得多，而已。」他把懷裡抱著的鹽袋往上提了提，「走吧，咱們先把，蜂蜜，火把，之類的，補齊了，再回酒樓。」

　　說完，他袖子微微一顫，兩指便夾上了一顆淺紅的藥丸，趁眾人不注意，用指力把它彈進琉璃缸裡——能不能活到明天，就看這只鮫人的造化了。

　　他默默轉身，走遠。

　　回到酒樓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紅霞萬里，映得眾人臉上都是火紅火紅的。

　　楚影紅見璿璣的頭髮濕漉漉的，袖子還在往下滴水，忍不住奇道：「你這孩子，難道是去河裡買蜂蜜了嗎？怎麼弄成這樣？」

　　璿璣搖了搖頭：「我是在街邊看到一個……」

　　話還沒說完，就被禹司鳳打斷：「她，走路，不看人，被人家，當頭潑了，一身的，刷碗水。」

　　不是呀！璿璣訝然地瞪著他，他說謊！

　　禹司鳳淡淡地說道：「她簡直，和，沒有魂，一樣。走路，也在發呆。」

　　璿璣眨了眨眼睛，猶豫著要不要反駁，腦袋上卻被楚影紅用力一揉，只聽她笑歎道：「你這孩子，好歹也對其他事情上點兒心。快把頭髮擦擦乾，咱們馬上找個客棧，換身衣服再走。」

　　璿璣呆了半天，終於「哦」了一聲，決定不戳破禹司鳳的謊話。

　　臨走的時候，禹司鳳湊到她面前，低聲道：「別，和他們，說，鮫人的，事情。」

　　「為什麼？」璿璣很好奇。

　　他輕聲道：「這些大人，都不喜歡，異類。如果，說了，咱們就，救不了，他了。」

　　「啊？你是說打算救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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