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仙俠 > 琉璃美人煞 | 上頁 下頁


  她好像看到了熱鬧的新年景象。

  大師兄用紮著大紅綢的鼓槌擂著夔皮大鼓,玲瓏則在後面蹦蹦跳跳,拍著她的小腰鼓。空氣裡有娘做的甜甜的紅豆糕的味道,爹他們指示年輕弟子們把地窖裡藏了一年的好酒拿出來拆封。

  她其實也喜歡熱鬧的景象。她喜歡在熱鬧的場景裡做一抹小小的背景顏色,而不是無情地被剔除,所有人都忘了她、無視她。

  璿璣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終於再次沉沉地睡去,想不起這些惱人的無奈的事情。

  鐘敏言是少陽派敏字輩男弟子中輩分最小的,而敏字輩又是整個少陽派最年輕的一輩弟子。因此,很多師兄們懶得處理的雜事,都會交給他,他每日比其他弟子要忙碌數倍。

  所以,忘事也是在他身上經常發生的。

  這天吃完午飯,他早早來到練武場,提著劍還沒揮幾下,早有幾個師兄過來和他切磋。二師兄陳敏覺最狡詐,劍招上眼看要輸給小師弟,忽然開口道:「敏言啊,以後是不是你給小師妹送飯?」

  鐘敏言心中一驚,劍招立即露出一個破綻,陳敏覺乘虛而入,手腕一轉,將他的劍擊落,笑道:「你輸了。這就趕緊去送飯吧,不然師娘知道了會心疼的。」

  他居然忘了!鐘敏言灰溜溜地奔出練武場,去廚房拿飯。只因璿璣極少出現在練武場,他也懶得關注這個小師妹的事情,早上新學的仙法又複雜,他只顧著練招,竟把她被禁閉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真煩,禇璿璣一定和他有仇,她關禁閉,害他也跟著倒黴,每天要往那個可怕的明霞洞跑三趟,午後修行的時間也被迫縮短了。

  他雖然平時愛開玩笑,什麼事都笑眯眯的好像不放心上,其實卻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他輩分最低,平時就不怎麼受到重視,總被人使喚做這做那,所以他在練功的事情上極其嚴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發誓一定要超過大師兄,再不讓人小看自己。眼下因為要給璿璣送飯,午後修行的時間等於減半,讓他怎能不惱?

  廚房大娘倒是早給璿璣準備好飯菜了,放在籃子裡,見他來了便笑吟吟地遞給他,說道:「喏,快去吧!可別讓璿璣丫頭餓著。怪可憐的。」

  可憐個鬼!可恨才對!她偷懶受罰,居然還連累別人!

  鐘敏言走到半路,悄悄把蓋子揭開,卻見裡面放著兩盤菜、一碗白米飯,還有一杯水果湯。他偷偷揀了一塊最大的糖醋排骨塞嘴裡,吃得津津有味。

  哼,就不給那丫頭片子吃!

  明霞洞裡沒有光線,所以鐘敏言早準備了火把。好容易划船到了石屋,裡面卻黑黢黢的,沒有聲音。他冷冷地說道:「禇璿璣,吃飯。」

  沒人理他。

  鐘敏言有些著惱:「禇璿璣!」他提高了喉嚨。

  還是沒人理他。

  鐘敏言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趕緊跳上岸奔進石屋,火把一揮,卻見那個小女孩在石床上縮成一團,似乎是睡著了,手裡還抓著一根撥浪鼓。旁邊的石臺上有一攤燒盡的燭淚,還有三根沒燒的蠟燭和一把火石。

  他歎了一口氣,伸手去推她,說道:「禇璿璣,醒醒,吃飯了。」

  璿璣迷蒙地睜開眼,卻見眼前火光明亮,鐘敏言滿面不耐煩地看著自己,他手裡還提著一個黑色大籃子。

  「吃飯。」鐘敏言把飯菜放在石臺上,回頭一看,她卻縮在那裡不動,不由得有了氣,「你要是不吃,就說一聲,省得我每天飛來飛去,浪費時間。」

  璿璣只覺渾身發冷,動都不想動。這人一向對自己惡狠狠的,好像欠了他一屁股債一樣。待要與他吵起來,卻又沒那精力;待要較真不吃,只怕娘會傷心。她猶豫了半天,只好從床上爬下來,裹著一堆衣服端起飯碗。

  好在飯菜還有餘溫,甚是可口。她吃了大半,抬頭見鐘敏言盯著自己,便輕聲道:「你也想吃嗎?」

  鐘敏言被她說中心事,臉微微一紅,哼了一聲:「你快點兒吃吧,我好趕緊回去練功。」

  璿璣喝了一口湯,道:「你現在就可以走。晚飯的時候再過來收拾舊碗碟,這樣就不會浪費你多少時間了。」

  他倒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半晌才說道:「你一個人在這裡,不想有人多陪你說說話嗎?」

  璿璣卻沒回答,只是飛快地把飯吃完,把碗碟放進籃子裡遞給他:「吃好了,你帶走吧。」

  鐘敏言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了,他訕訕地接過籃子,還想再說什麼,見她冷得臉色發青,心不由得一軟,柔聲道:「我晚上給你帶棉被和厚衣服過來吧?」

  璿璣正求之不得,他既自己提了出來,她便乖乖點頭。

  他甚少見到這個小魔女如此柔依乖巧的模樣,與印象中那頑固不化、兩面三刀的東西倒是大異,這會兒便有些捨不得離開了。左右看看,又道:「那……你還想要什麼?是書,還是玩具?一個人這樣待著,很難熬的。」

  她搖頭:「不用了,不麻煩你。」

  鐘敏言只好上船,沒劃幾下,又跑回來,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沒好氣地說道:「衣服先借你,不許弄髒了。晚上我會再給你帶幾本書和蠟燭。小丫頭恁地嘴硬。」

  璿璣垂頭不語,他也確實不擅長和這種陰陽怪氣的人相處,只好急急地走了。

  到了晚上,他果然遵守諾言,不但帶了兩床棉被和幾件厚衣服,還提了一摞書、一卷宣紙和墨塊、硯臺、毛筆之類的,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木頭筆架。這些東西一擺,清冷的石屋終於有點兒溫暖的味道了。

  「這些蠟燭你先用著,用完了我再給你帶。師娘要我帶話給你,說洞裡濕冷,你要注意每天練功,否則會落下病患。這是玄明拳的拳譜,千萬記得要練。」

  他一面說著,見璿璣又是一個勁兒點頭,不由得微微譏諷地笑道:「這會兒答應著,回頭又要當成耳旁風了吧?」

  璿璣卻不隱瞞,說道:「是的,我不想練功,但我也不想讓別人動不動就對我生氣。難道點頭不對嗎?」

  鐘敏言乾笑兩聲:「歪理歪理。要被人知道你兩面三刀、說一套做一套,別人只會更生氣吧。」

  「那也沒辦法。我不喜歡別人對我吼,我也不想練功。」

  「為什麼不喜歡練功?你不想成仙嗎?」

  「想,可是我懶。」

  鐘敏言覺著自己再和她說下去只怕又會興起掐死她的念頭。他真沒見過這種人,懶得理直氣壯、毫不羞愧,卻還妄想成仙。

  「哦,那你大約只能成一種仙。」他一邊說著,一邊把蠟燭放在她床上。

  「什麼仙?」璿璣到底是孩子,居然沒聽出這是反話,興致勃勃地問道。

  鐘敏言勾起嘴角:「懶仙。你就繼續這麼無所事事下去吧,說不定哪日天庭就派人下來接你,封你做個懶仙了。」

  原來他還是在嘲諷她。璿璣有些失望,沉默半晌,方道:「我不想練功,但我一定會成仙。」

  「是是,你就等著成懶仙吧!」鐘敏言轉身上船,懶得再和她說下去了。

  石屋又恢復了死寂。璿璣怔怔地看著案上的燭火,繼續每日的任務:發呆。

  一定能成仙。她剛才好像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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