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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


  §第六十七章 血色清名

  在皇太子明確表態之後,剩下的一些尚在觀望的朝臣們,霎時也如風吹麥浪般紛紛折腰,七嘴八舌地嚷著「附議」二字。連豫王和淮王在畏縮了片刻後,也小小聲地說了些什麼,站進了階下進諫的隊列。滿殿之中,現在竟只余一位大樑客卿還留在原處,用清冷如冰雪的眼眸注視著這一切。

  如果單單只是群臣的騷動的話,梁帝還有幾分信心可以威壓住他們,但此刻面對蕭景琰的烈烈目光,他開始有些心神慌亂。

  因為他瞭解這個兒子對於祁王和林氏的感情,當初在絕對劣勢的情況下,他尚且會不計得失大力爭辯,現在確鑿的證據已經出現,蕭景琰當然不肯善罷甘休。

  不壓制住這個兒子,就穩不住當前嘈亂失控的局面。可梁帝左思右想才突然發現,他現在手裡已經沒有什麼有分量的東西,可以轄治得住一位政績赫赫的監國太子了。

  對於天蒞陽長公主剛剛披露出的真相,梁帝並不是完全無動於衷。他也震撼,他也驚詫,但是涼薄的天性和帝皇的本能很快占了上風,他開始想到一旦重翻此案後對自己聲名及威權的影響。他開始驚悚地發現,蕭景琰的實力已成長到了他的掌控之外。被自己一手扶植起來的皇太子此刻毫不妥協的態度和朝臣們對於他的追隨讓梁帝感到震動和難以接受,所以他咬著牙,遊目殿內,想要找到一些支撐的力量。

  老臣、新臣、皇族、後宮……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出他所希翼的表情,即使是溫婉柔順的靜貴妃,此刻的眼睛也明亮得令他無法直視。

  雄踞至尊之位,稱孤道寡數十年,梁帝直到此時才真正品嘗到了孤立無援的滋味。更重要的是,如今的他已做不到象當年那樣,強悍粗暴地否決一切異議了。

  「據手書所供,主謀不外乎謝玉與夏江二人,現在一個死一個在逃,人犯都不在能重審什麼?還是等拿到夏江之後再說吧……」想了半天,梁帝終於找到一個藉口語調虛軟地反駁著,但是話音剛落,蔡荃那比一般男子略高的聲線便撕碎了他最後的掙扎。

  「啟奏陛下,夏江已經歸案,臣在昨日呈給陛下的節略裡已經稟告過了,陛下莫非忘了?」

  梁帝不是忘了,他是根本沒看,所以乍一聽這個消息,整個臉色頓時發青。

  整個大殿在登時又是一番鼓噪,良久之後方慢慢安靜了下來,不過這份安靜中所蘊含的沉默力量,卻比剛才那一片混亂的叫嚷更令皇帝感到壓力沉重。因為這顯然已經不是衝動,不是單純的隨波逐流,冷靜下來的群臣們。依然全部站在進諫的位置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表現出退縮之意。

  梁帝知道,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那麼無論再僵持多久,結果永遠只有一個。

  「朕……准諸卿所奏……」

  老皇虛弱地吐出了這幾個字。蕭景琰的心頭頓時一陣激蕩,不過他立即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形諸於外,只是飛快地看了蔡荃一眼。

  「陛下既已恩准重審赤焰一案,這主審的人選也請一併聖裁了吧?」刑部尚書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這個場合不議朝事,」梁帝的口氣有些綿軟地拒絕,「主審人選改日再定。」

  「陛下,茲事體大,不宜拖延,既然今日已經這樣了,又何必改期呢?」中書令柳澄接言道,「老臣剛剛想了想,這主審人選非同小可,須德高望重、忠正無私。且又精明細緻才行。一個人恐怕難當此大任,還是多擇幾名,共同主審才好。」

  「柳大人之言甚是,」沈追立即道,「臣舉薦紀王爺。」

  「臣舉薦言侯!」穆青的嗓門兒依然很大。

  面對此伏彼起的舉薦聲,梁帝用力閉了一下發澀的眼睛。其實誰來做主審官已經無所謂了,只要蕭景琰還在,赤焰一案將來的結果便清晰可見,即使是身為九五之尊的自己,現在恐怕也無力阻止。

  最後,紀王、言侯和大理寺正卿葉士禎成為了支持率最高的主審官候選,梁帝在心頭突然湧起的疲倦感中讓了步,全部照準。當承擔重任的三人跪拜領旨時,一直把持得很穩的蕭景琰突然覺得喉間有些發燙,不由自主地將視線投向了梅長蘇。

  梅長蘇依然保持著沉默,在像一鍋沸水般翻騰著的朝堂上,他安靜得就跟不存在一樣。可是只要認真一點觀察,就可以發現他那雙黑嗔嗔深不見底的眼睛,一直灼灼地盯著禦階之上佝僂著身體的蒼老帝皇,仿佛想要穿透那衰敗虛弱的外殼,刺入他強悍狠毒、唯我獨尊的過去……

  但是梁帝並沒有感覺到這位客卿的目光,他正抖動著花白的鬚髮,顫巍巍地起身想逃離這間令他呼吸不暢的大殿。太子和朝臣們依然在他離去時恭敬地跪拜,但至尊天子心中地感覺已經與以前俯視群臣時截然不同了,這種不同是骨子裡的,被感覺得越深刻,越是沒有言語可以形容。

  靜貴妃依常例隨同梁帝起身,但她剛剛伸出想要攙扶的雙手,梁帝就一把推開了她,只靠在高湛的肩上,獨自一人孤零零地登上了龍輦。對於這種拒絕,靜貴妃並不在意,她的唇邊勾起了一絲淡然的笑意,安之若素地另乘步輦返回內宮。

  皇帝寢殿的小炕桌上,上午未完的那盤棋局依然按原樣擺著,一子未動。梁帝踉蹌著進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頓時怒從心頭起,一把掀翻了棋盤,黑白的玉石棋子四處飛濺,有幾粒還砸在他自己的臉上,砸得皮膚隱隱生疼。

  壽儀之後,父子再戰……可如今還能再戰什麼呢?無論棋局的結果如何,當他不得不違背自己的心志,屈從于太子和朝臣們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棄子認輸。

  赤焰一案是橫亙在父子們之間最大的一個心結,這個梁帝早已知道,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樁案子的背後居然還有那麼多連他也不知道的真相。他更沒想到的是,事隔整整十三年後,這一切竟然又重新浮出了水面,就好象那些亡靈的怨念,堅持著不肯歸於平靜和安息。

  梁帝突然打了一個寒戰,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身體,剛想叫靜貴妃,又硬生生地停住。

  上午臨走時從側廊傳來的那些嘶吼不知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閃回到了老皇的腦中,他拍了拍桌子,大聲叫道:「來人!召越貴妃!速速召越貴妃見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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