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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靖王躬下身子,正要開口詢問情形如何,誰知定晴一看,不由大驚失色。只見靜貴妃將手收回後,回腕便掩住了朱唇,翻卷的長睫下,淚水如同走珠一般跌落下來,止也不止住。蕭景琰已有多年未曾見自己這位淡泊寧靜的母親落淚,心頭自然大駭,立即屈膝跪下,急忙問道:「母親怎麼了?如有什麼不舒心的事,盡可以吩咐兒子去料理……」

  靜貴妃深吸著氣,卻仍是止不住地抽咽。越是平日裡安穩持重的人,一旦情緒決堤,越是難以平息。她扶著兒子的肩,憑他怎麼問,也只是落淚搖頭,哭了好一陣,才輕聲道:「景……景琰,你今日……可有去向父皇請安?」

  她哭成這樣,卻問出如此一句話來,靖王一時更加無措,「我與父皇……上午一直在一起啊……」

  「那下午呢?」

  「還沒有去過。」

  「你……去向父皇請安吧……」

  靖王呆了呆,道:「父皇不是在午睡嗎?」

  「午睡也該去,」靜貴妃斷斷續續地道,「至少等、等他醒了,如果聽內侍說……你來過,心裡一定……會高興的……」

  蕭景琰怔怔地看了母親半天,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迅即轉頭看向梅長蘇,卻見這位謀士已站了起來,靜靜地避讓在一邊,整張臉如同戴了面具一般,瞧不出絲毫端倪。

  「快去吧,去吧……」靜貴妃拍著兒子的胸口,緩慢但堅決地將他推了出去,但等他走後,她卻又沒有立即跟梅長蘇說話,反而是跌坐回椅上,仍是珠淚不幹。

  梅長蘇無奈地凝視了她片刻,最終還是悄然長歎一聲,緩步上前,蹲在她膝前,摸出袖中軟巾為她拭淚,輕聲道:「娘娘,您別再哭了,再哭,又有什麼益處呢?」

  「我知道……只是忍了這些年,突然忍不住了……」靜貴妃似乎也在拼力地平息自己,拉著梅長蘇讓他坐在身邊,淚眼迷蒙地看著他,看一陣,又低頭拿手巾擦擦雙眼。

  「我現在很好,」梅長蘇柔聲安慰道,「只是比常人稍稍多病些,也不覺得什麼。」

  靜貴妃哽咽道:「火寒之毒,為天下奇毒之首,要清理它,又何止脫一層皮那麼簡單?為你拔毒的那位醫者,可有說什麼嗎?」

  「他說……我底子好,沒事的。」

  「怎麼可能沒事?挫骨削皮拔的毒,第一要緊的就是靜養,」靜貴妃一把抓住梅長蘇的手,懇切地道,「你別管景琰了,好好養著,京裡的事,我來辦,你相信我,我一定辦得成……」

  梅長蘇用溫暖而又堅定的目光回視著她,緩緩搖頭,「不行的,宮裡和宮外,畢竟不一樣……我走到這一步,已經越過了多少阻礙,娘娘,您也要來阻礙我嗎?」

  靜貴妃心頭如同被紮了一刀般,更是止不住淚如泉湧,仿佛壓抑了十幾年的悲苦之情,全選在此刻迸發了出來。

  「您若要幫我,就什麼也別跟景琰說。」梅長蘇的眼圈兒也漸漸地紅了,但唇角卻依然噙著淡淡的笑,「景琰很好,我也沒有您想的那麼累。您放心,我有分寸的……您以後還是繼續給景琰做榛子酥吧,就算他不小心拿錯了,我也不會糊裡糊塗隨便吃的。」

  「小殊……小殊……」靜貴妃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輕輕撫摸梅長蘇的臉,「你以前,長得那麼象你父親……」

  「娘娘,我們不說這個了。」梅長蘇繼續給她拭淚,「現在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您會幫我的,是不是?」

  靜貴妃透過一片模糊的水色凝視了他許久,最後終於一閉雙眼,緩慢而沉重地點了點頭。

  見她允諾,梅長蘇的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明明是寬慰的表情,卻又顯得那麼悲涼。靜貴妃不忍再看,低下頭,用手巾捂住了臉。

  「娘娘,」梅長蘇緩緩站起身,輕聲道,「時辰不早,我也該走了。您一個人能靜下來嗎?」

  靜貴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力印幹臉上的水跡,抬起了頭,「你放心。景琰那邊,我知道該怎麼辦。」

  梅長蘇點點頭,退後一步,屈膝跪下行了個大禮,定一定神,轉身掀開帳簾,頭也不回地離去。

  時已午後,帳外是一片淡淡的冬末暖陽,但空氣依然清冷。蕭景琰靜靜負手,站在皇帳轅門之下,屹然不動的樣子竟像是已經凝固。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靖王立即回過頭,投來兩道審視的目光,語調不高卻很有力度地問道:「母親把我支出來,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面對靖王的逼問,梅長蘇卻沒有直接回答,視線略略一轉,轉向東側的那頂皇帳:「殿下不是過去請安了嗎?」

  「父皇在午睡,能請多久?」

  「那殿下為什麼不進來呢?」

  「母親很明顯是想要把我支走,我又何必這麼快進去,讓她煩心。」

  「可是殿下你……還是很想知道我們在談什麼?」

  「當然。」蕭景琰被他閒適的態度弄得有點沉不住氣了,「母親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失態過了,我必須要知道此中緣由。」

  「那殿下為什麼不在帳口偷聽呢?娘娘和我都不是什麼高手,您小心一點兒,我們是發現不了的。」

  靖王瞪著他,臉上掠過薄薄一層怒色,「我並非從來不做這樣的事,但是,不會對母親做。」

  「既然殿下剛才沒有過來偷聽,現在又何必要盤問我?」梅長蘇冷冷道,「這兩者之間沒多大區別吧?如果殿下真的那麼想知道我們談話的內容,最好還是去問娘娘,問我,總歸不太好。」

  靖王一時語塞,目光遊動間,有些遲疑。

  「其實……」梅長蘇放緩了語調,徐徐道,「以蘇某的拙見,殿下只要知道靜貴妃娘娘是個好母親,會一心一意為你好就行了,何必追究太深?每個人都有屬￿自己不欲人知的部分,不問也算是一種孝道,如果實在忍不住,那就當面問。總之我是什麼都不會說的,請殿下寬諒。」

  靖王大踏步地來回走了幾遍。又停住:「母親不讓你說麼?」

  「娘娘沒有這樣吩咐。可她支你出去,自然也就是不想讓你知道的意思。」

  「不想讓我知道,那為什麼你可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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