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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隱藏多年的毒瘤突然之間被割破,深黑色的膿血迸發了出來。夏江的臉色刹那間變得異常猙獰,一把抓住梅長蘇的衣襟將他拖了起來,扼住了他的喉嚨,「我明白了……你不是來輔佐靖王,而是來為蕭景禹翻案的!你到底是誰,是當年祁王府的舊人嗎?」

  「我只是一個仰敬祁王殿下的人,」梅長蘇仍是淡淡地笑著,「當年全天下遍佈著仰敬祁王殿下的人,你應該知道的。」

  夏江的手一緊,梅長蘇頓時覺得喉間巨痛,無法呼吸,等到眼前開始發黑時,突然又覺壓力一松,整個人一下子重重摔倒,烏金丸也隨之滾落在地,夏江一把抓起來,連同灰塵一起塞進梅長蘇的嘴裡,再一推一拍,強行逼他咽了下去。

  「真、真是不……不風雅……」梅長蘇一面喘息咳嗽,一面笑道,「吃……咳……烏金丸,連、連口好茶……咳……也不……配給我……」

  「什麼麒麟才子,什麼江左梅郎,」夏江的語氣聽著有說不出的陰狠,「我倒看你能風雅到幾時?」

  「我……我再風雅,卻比不上……咳……比不上夏首尊您膽子大,」梅長蘇平息了一下,道,「你逼我吃這個藥是何意呢?難道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居然還敢讓我去見陛下?」

  「你可以去見陛下,但你沒有機會說話了,」夏江把他從地上扯起來,丟在石凳上,「我現在只想讓你去死,但你不會死在懸鏡司裡。沒錯,你太厲害,厲害到讓我忌憚,厲害到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敢照樣錄成口供呈報陛下,因為我害怕裡面有我看不出來的陷阱。不過你再厲害有什麼用呢,我還是那句話,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現在承認我鬥不過你,可是……我能要得了你的命。等收拾了你,我再去對付靖王……」

  夏江剛說到這裡,面色突然一變,猛地回過身去,厲聲喝道:「是誰?」

  話音未落,垂柳樹旁假山之後,已慢慢現出一條修長的身影。在全黑衣裙的襯托下,夏冬的臉色更加蒼白,發紅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的師父,面無表情。

  「冬兒,」夏江怔了一下,「你怎麼過來的?」

  「因為是在懸鏡司裡面,所以春兄稍稍有些大意,我想了點辦法把他甩開了。」夏冬緩步上前,眸色迷離,「承蒙師父調教多年,如果這點本事都沒有,我還當什麼懸鏡使呢。」

  畢竟是從小帶大的徒兒,夏江的神情略有些不自在,「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師父還沒有那麼激動的時候就過來了。」夏冬在茅亭的臺階旁停下了腳步,仰起頭。她的臉色清淡如雪,眼眸中卻含著滾燙的淚水,「師父,我一直以為,懸鏡司世代相傳的,就是忠君、公正、為朝廷去汙除垢的理念,您以前也一直是這麼教導我的……可為什麼,您今天所做的事情我卻看不懂呢?」

  「為師在審問人犯,你先下去吧。」夏江冷冷地打斷了她。

  「就算他是人犯,但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懸鏡司可以把毒藥塞進人犯的嘴裡?」

  梅長蘇笑著插了一句嘴:「早就開始了,這烏金丸也是世代相傳,並非你師父自創,可別冤枉了他,只不過,現在還沒傳給你罷了。」

  夏江頭也不回,一揮手就點住了梅長蘇的啞穴,仍是對夏冬道:「對付非常之人,必須要有非常手段,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就不要多問。」

  夏冬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字字清晰地問道:「師父,其他的事情我可以不問,但剛才你們所說的,我不能不問。當年……祁王的那件舊案,它與我切身相關。我想知道,您在中間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放肆!」夏江終於沉下了臉,「有你這麼質問師父的嗎?你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失望,是不是這個梅長蘇在你腦子裡灌了些什麼?祁王謀逆,罪有應得!難道你忘了,你的夫君就是因為這個才死在林燮手上的!」

  夏冬透過模糊的淚眼,凝視著這個尊敬了多年的老者,心裡極度的失望,也極度的絕望。梅長蘇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看她,目光柔和而憐惜。他可以感覺到夏冬此刻的悲涼和憤怒,然而真相就是真相,它遲早都會擊碎所有虛幻的溫情,讓人看到背後那張冷酷的、已被私欲所扭曲的卑劣面孔。

  「師父,徒兒最後一次求您……把解藥給他,回頭吧……」夏冬的聲音,此刻已變得零落而又顫抖,夏江那閃過殺機的眼睛,令她心寒徹骨,卻又不能逃避,「天道自在人心,如果不能悔悟,您就是殺十個梅長蘇,也於事無補……」

  夏江的臉仍如封凍的江面,並無絲毫融化的跡象。雖然此時他還沒有下殺手的意思,但那絕不是因為師徒之情,而是礙于夏冬三品懸鏡使和將軍遺孀的身份,不能隨心所欲地處置。

  但是僵局總不能一直持續下去,在片刻的猶疑後,夏江抓住梅長蘇,將他提了起來,同時口中發出一聲尖嘯。夏冬知道這聲尖嘯的含義,慢慢閉上了眼睛,沉默而冷淡地靜立著。

  當綿長高越的嘯聲在空氣中蕩盡最後一絲餘音時,夏春和夏秋一前一後飛快地從遠處奔來,只有幾個縱躍,便來到了茅亭前。令人驚訝的是,夏秋此刻與夏冬的裝束一模一樣,居然也是穿著黑色的女裙,頭上插著相同的簪子,夏江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夏冬是怎麼甩開夏春的監看的了。

  「師父,」夏春此時當然也發現了自己的錯誤,臉色頓時有些發青,忙來到夏江面前行禮,「請恕徒兒一時失察,沒有注意到……」

  「你不必說了,把夏冬帶回她自己房裡去,嚴加看守,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她出來,也不許任何人與她接觸。」

  「是。」

  夏秋顯然是所有人中唯一一個還不瞭解狀況的人,所以立即吃驚地沖上前來,問道:「師父,冬兒犯了什麼錯嗎,您為什麼這樣重罰她?」

  「尤其是你,沒有得到我的許可,絕不准許私下去見她!」夏江眯了眯眼睛,聲調更加嚴厲。

  「師父……」

  「算了秋兄,」夏冬淒然一笑,胸口翻絞著與過去所信奉的一切完全割裂的痛楚,「不用再說了。師父想教一些新的東西給我,可是我學不會,也不想學,所以他生氣了……」

  夏秋茫然地看了看她,再回頭看看師父鐵板似的臉色,顯然沒有聽懂。這時夏春走上前來,拉了拉夏冬的胳膊,示意她跟自己走。夏冬沒有反抗,順從地轉過身來,用哀涼的眼神看著夏春,道:「春兄,師父的這些本事,你是不是已經學會了?」

  夏春掉開頭,回避掉她的視線,改握住她的手腕。在被拉走前,夏冬回過頭來,看了梅長蘇一眼。後者還不能說話,只能向她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雖然這微笑是那樣的溫潤柔和,夏冬的眼淚還是忍不住滾下了面頰。

  這是女懸鏡使最後一滴脆弱的淚,當它無聲無息地落入足下的埃塵中時,夏冬的心已凝結成冰。

  對於外界來說,懸鏡司府衙內所發生的這一切,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察知。但是,那場公開的劫獄風暴,和隨之而來的靖王回府閉門自省的消息,卻立即傳遍了朝野,最後甚至連靜妃被禁這種根本沒有任何詔命痕跡的內宮隱秘,也暗暗地流傳了出來。

  靖王現在已不是以前那個無足輕重,常常被人遺忘的皇子,他是七珠親王,地位與譽王比肩,雖然有些窗戶紙還沒捅破,但近來梁帝對他日益增加的恩寵和他本人在朝中越來越重的威望,都使得他已經成為備位東宮的有力人選。與這樣一個親王性命攸關的事件,自然而然會震動人心,掀起令人惶恐不安的亂潮。

  就在這流言四起,朝局外僵內亂的微妙時刻,紀王爺的馬車轆轆駛出了他的府第,在簡單的儀隊擁簇下,向著宮城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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