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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這一位並不難找,只須掃視四周一次,便發現了她的蹤跡。站得非常遠,在一處斜坡上,半隱身於老柳樹後,露出粉衫黃裙。

  大楚使團早已離去,她一個小姑娘卻沒有走,明明看起來宇文暄和嶽秀澤都挺疼愛她的啊,怎麼竟然放心讓她獨自留下來……

  蕭景睿先是有傷,後來謝綺去世,太皇太后薨逝,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宇文念一直沒有機會提出她的要求。不過她不說大家心裡也明白,她想把蕭景睿帶到大楚去。

  蒞陽長公主並沒有阻止宇文念來見景睿,不管是長公主府也好,上古寺也罷,她一直由著這小姑娘在周圍晃來蕩去。但以一個母親的心態來說,她並不願意此時讓蕭景睿脫離自己的視線之外,不是因為怕失去他,而是因為她心中非常清楚,自己這個溫厚的兒子雖然表面看來不是特別激動,但實際上他還一直陷在身世真相的陰影中沒有走出來。

  這種顛覆和坍塌般的痛苦,不是靠勸慰可以治癒的。它需要時間,需要自己慢慢去調整和適應。蒞陽長公主希望陪著兒子度過這段時間,而不是放他去一個陌生的國家,見一個陌生的父親,面臨一次新的感情震盪。

  如果將來蕭景睿情緒恢復和穩定之後,他想要見見自己的生父是什麼樣子,他想要到他身邊去生活,那麼蒞陽長公主已經做好了同意的準備。但目前這個階段,她必須要看著蕭景睿在她身邊,所以儘管沒有驅逐,但對於總是逡巡在周圍的宇文念,長公主基本上是視而不見。

  不過念念小姑娘的毅力也確實讓人佩服,跟了這麼久,她毫無氣餒之意,只要長公主一不在,她就會上前來找話與蕭景睿攀談。雖然看著她與自己酷似的臉難免想起那傷心難過的一夜,但這畢竟是妹妹,景睿還是待她甚是溫和,不僅回應了她的問話,時時也會分些心力去留意她是否安全,是否健康。

  宇文念覺得,她越來越喜歡這個哥哥,帶他回楚的決心也越來越大。

  此時夏冬早已自行離去,蒞陽長公主也默默無語攜子登車回城,宇文念騎著匹赤色馬遙遙跟著,既不靠近,但也保持著可以看見的距離。

  不過對於走在前面的那些人而言,根本沒有任何一個人有心力去注意她的存在。

  謝玉獲罪以後,他所直接管理的巡防營暫由營統歐陽激接管,但由於歐陽激只是個四品參將,管理日常事務還可以,整個軍營的最高指揮權都交給他是絕對不可能的。為此太子上本,提出巡防營本就該由兵部直接指揮,建議收回此權。對此提議,譽王當然大力反對,認為兵部是個官衙機構,如何指揮?當然還是必須要指定具體人選。兵部尚書事務繁多,顯然難兼此任,其他兵部官員資歷不足,也不比歐陽激好多少,故而建議斟選一名三品以上的駐外將領回京領受此職為好。

  對於巡防營,梁帝當然遠不如對禁軍那麼重視,可這畢竟也不是一件小事,關係著皇城各中樞機關、各王府侯府、各大臣官邸的平安和它們彼此間的平衡。太子和譽王爭執不下,他一時也甚難決斷,一拖便拖到了七月底。

  七月天氣已非常炎熱,尤其午後蟬躁,更是令人心煩。梁帝為避暑,日常治事已由武英殿移至逸仙殿,那裡樹木蔥籠,三面流水,是整個宮城最幽涼的所在,但正因為樹木密植,夏蟬也特別多,小太監們日日忙碌,也粘之不盡。

  梁帝青年時睡眠極好,沾枕可著,步入老年後卻完全反了過來,只要有些微聲響,便能將他驚醒,惹出一陣暴怒。前幾天有個小太監因為失手摔了一個杯子攪了梁帝的午睡,就被當場拉出去杖殺。因此只要午膳過後,隨侍在聖駕周邊的所有人便會立時精神緊張起來。

  這一日太子、譽王又在朝上發生爭執,梁帝回宮後本就心情不悅,用膳時外面蟬聲又起,頓時眉生怒意。小太監們嚇得魂不附體,手忙腳亂地拿著粘竿四處打蟬,打到午膳結束,仍然偶有弱弱的蟬鳴在響。

  內監總管高湛看見梁帝臉色越來越陰沉,心中直發慌,正沒抓撓時,突然想起一事,趕緊道:「陛下,今日是靜妃娘娘生辰,您不去看看嗎?」

  往年靜嬪的壽日都是悄無生息度過的,除了內廷司依制以皇賞為名送來些物品外,跟平常日子沒什麼兩樣,從沒人想過要提醒皇帝,當然就算提醒了皇帝也不會有任何表示。不過今年她新晉為妃,地位提高了一截,雖然仍舊默默無聞,到底身份不一樣,高湛此時多這句嘴也沒什麼突兀的。

  「靜妃的生辰?」梁帝眯了眯眼睛,「例賞都送過去了嗎?」

  「回陛下,都送過去了。」

  梁帝想了想,站起身來,「她入宮這麼些年,朕也該去看看。你準備錦緞百匹、珍珠十斛、玉器十件,隨朕一起過去。」

  「是。」高湛知道梁帝這一起駕,至少不會在逸仙殿午歇了,暗暗松一口氣,退出去一面著人準備東西,一面嚴命小太監趁此機會將新蟬打盡,忙亂一陣後重新入殿,服侍梁帝更衣。

  靜嬪晉妃位後,仍居住在芷蘿院,不過改院為宮,依制添了內監宮女、服飾器用的配置。她向來是個淡泊的人,清心知足,一應起居仍然如舊,未見大改,時常還是植弄藥花藥草,修理園林打發時光,把她的芷蘿宮整治得比別處更秀雅別致,清新洗俗。

  梁帝出發時,特別命令不要事先去通報。到了芷蘿宮前,只見宮門主道上的一條長長的香蘿藤廊,綠葉紅實,煞是可愛,臉色立時轉好了許多,帶著高湛悄悄進去,漫步四顧,暑意大消。

  「你看,還是靜妃會收拾屋子,這裡氣息溫和清爽,雖不及逸仙殿幽涼,卻令人備感舒適安閒……」梁帝剛誇了一句,突又覺得有些異樣,「可是今天會不會太清靜了些?不是靜妃生辰嗎?就算沒有賀客盈門,至少也該有點兒笑語喧嘩吧?」

  「大概是……」高湛努力斟酌著用詞,「靜妃娘娘好靜,未開宴飲,如果賀客們是早上過來的,到現在午後,人也來去得差不多了,故而安靜下來。」

  「你倒會找原因。」梁帝瞟了他一眼,「當朕不知道麼?靜妃不是宮中紅人,只怕記得今天是她生辰的也沒幾個。若換了是越妃,別說午後,入夜也是川流不息的。」

  「皇上聖明。」高湛擠出一個傻笑,「那是越娘娘本就喜歡熱鬧,大家才湊趣兒的。」

  梁帝抬腳踢了他一下,「你倒是誰都不得罪。在這宮裡,喜歡熱鬧的好,靜妃這樣不喜歡熱鬧的,也好。」

  「皇上說的是。」高湛的腰彎得更低,「都走到這兒了,該讓奴才進去通知靜娘娘來接駕了吧?」

  「閉嘴。扶著朕走就是了。」梁帝伸出右臂,由高湛攙著過了藤廊,一路上侍立或來去的宮女太監們全都在高湛的示意下跪地伏拜,不敢發出一聲。

  進了正殿的門,迎面圍了十折繡屏,薄紗美繡之後,隱隱有人影晃動,顯然靜妃就在屏後。

  梁帝正想出聲嚇她一嚇,屏後突又傳出一個聲音,一聽,是蕭景琰。

  梁帝起初有些意外,旋即一想,今天景琰若是不來只怕才該意外,自己之所以沒想到他會在這裡,實在是因為平素對這母子關照太少的緣故,心中不由略感愧疚。

  「母親的手藝真是越發地好了,這道百合清釀,夏天吃來好不舒爽,兒臣在外領兵時,若遇糧草不濟,自然要與士兵同苦,那時腹中饑了,就想想母親做的藥膳解饞。」靖王語帶笑意,「若不是怕母親辛苦,真想日日都能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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