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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當然我也不會狠勸,略說一句,他不聽就算了。」梅長蘇狡然一笑,神情甚是慧黠。

  「人在順境之中,總難免有些頭腦發熱。太子被逼到如此境地,父皇定會回護,譽王若是不能見好就收,只怕要碰個大釘子。」靖王仰首想了想,「父皇遲遲不處置謝玉,大概也不僅僅是因為夏江在從中斡旋吧?」

  梅長蘇笑贊道:「殿下自從開始用心旁觀後,進益不小。說不定再過個一兩年,就不再需要我這個謀士了呢。」

  「先生說笑了。謀策非我所長,這點自知之明是有的。」靖王隨便一揮手,又問道,「先生真的要保謝玉活命嗎?」

  梅長蘇淡淡道:「我只管幫他擋擋夏江的人,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其他?」

  「夏冬不是吃素的,這個殺夫之仇,她不能明報只怕也要暗報……」

  「可是這個殺夫之仇,也不能都算在謝玉的身上。」靖王面露同情之色,「夏江畢竟是她師父,這場孽債,不知她會怎麼算……」

  「多年懸鏡使生涯,夏冬自有城府,當不似她的外表那般張揚。她越是信了謝玉的話,就越不會去質問夏江。我最希望她能將此事放在心裡,日後於殿下定大有用處。」

  靖王知他深意,點了點頭。日後若真有可以為祁王平反的那一日,由聶鋒遺孀出面鳴冤,當是一個最好的開端。

  不過在那之前,積蓄力量確保能拿到至尊之位,那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此節,靖王強自收斂心神,暫且拋開因聶鋒案的真相而帶來的悲怒情緒,開始與梅長蘇討論起朝堂上的政務來。

  由於多年耽於軍旅,對於民政的不熟悉是靖王的一大弱點,為此梅長蘇物色了許多理政好手,製造機會讓靖王與他們相識相熟,從而學習治理民政的知識和方法。每次密室見面時,兩人也會針對具體的事例進行詳盡的討論,常常會不知不覺談到天亮。

  應該說,靖王與梅長蘇之間的關係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現在總算是漸入佳境。

  昨天朝堂之上剛剛廷辯過在各地設鐵礦督辦以及統一馬政兩項大事,靖王是領兵之人,對於武器鍛造和戰馬供應見解頗深,可因為朝堂上他必須謹守低調,發言不得不以精而少為原則,一肚子話沒有能夠全倒出來,此刻沒了顧忌,當然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更難得梅長蘇竟能跟得上他的思路,有些理念甚至不須溝通就很契合。靖王說到酣暢處時,本不覺得,直到談話接近尾聲了,他才心生訝異,問道:「先生雖有麒麟之才,但畢竟是江湖出身,怎麼對軍需之事如此熟悉,倒像是打過仗的……」

  梅長蘇微微一怔,自悔方才有些忘情,但面上並未露出,而是不在意地一笑:「說句俗語,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路嗎?我們盟內也常收些退役的老兵,你別小看這些身經百戰的士卒,他們著眼點不一樣,很能開闊視野。到京城後托飛流的福認識了蒙大統領,竟是出奇地談得來,好些事情都是向他請教的。不過說到底這方面我學得雜七雜八,不成個體統,只怕有些話讓殿下見笑了。」

  靖王也只是隨口問問,並沒有深想,見他謙遜,忙道:「哪裡,先生的見解甚是精闢,讓人敬服。看來先生之才竟不可單一而論,讓景琰刮目相看。」

  梅長蘇欠身回謝,心中已起謹慎之意,不願多說,便道:「沙漏將盡,殿上還要早朝,不如回去休息一下的好。雖然您是軍人筋骨,但也不能打熬得過分了。」

  靖王此時還不感疲累,但見梅長蘇眼下已有青影,知他的身體可不能跟自己一概而論,於是立即起身,說了兩句道別的話,便開了密室中通向靖王府方向的石門,幹乾脆脆地走了。

  梅長蘇回到自己的寢室之中時,外面的天色仍是黑的,飛流點了一盞燈,安靜地坐著,人剛一出來,他便撲了過去。

  「又好久!」少年不悅地抱怨著。

  「對不起對不起,」梅長蘇笑著拍他背心,「讓我們飛流久等了。趁著天還沒亮,我們睡個回籠覺吧。」

  「醒了!」

  「你醒了,可是蘇哥哥困啊。」

  飛流將他推到床邊,大聲道:「睡!」

  梅長蘇揉揉他頭頂,不再管他,自己寬了外衣,倚枕安眠。飛流趴在床頭守了他一會兒,便跳到外間,扯紙磨墨,開始東一筆西一筆地抹畫起來。

  春分之後,晝長夜短,梅長蘇回來時,本已是淩晨,所以飛流還沒畫兩張,紗窗上已隱隱透了微光。

  梅長蘇翻了個身,面向裡面,飛流受過調教,很懂事地來到窗邊,打算把竹簾拉下來。剛握住支竿,外面不知何處隱隱傳來撞鐘之聲,他不由豎起耳朵去聽。

  幾乎與此同時,梅長蘇自床上驚跳而起,不及披衣,便翻身下地,竟連鞋也不趿,直沖到室外院子中去了。

  「蘇哥哥!」飛流嚇了一大跳,急急忙忙追了過去,只見他只著一雙白襪,站在中庭甬道冰涼的青石板上,仰首向天,細細地聽著。

  這時黎綱等人也聽到動靜,紛紛跑了過來,圍著自家宗主,但看他神情,竟又無一人敢出言叫他。

  「飛流,響了幾聲?」鐘聲停歇之後,梅長蘇輕聲問道。

  「二十七!」

  黎綱濃眉一跳:「金鐘二十七,大喪音,宮中已無太后,那麼就是……」

  話音未落,梅長蘇已面色煞白地閉上眼睛,似乎忍了忍,沒有忍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灑落衣襟。

  「宗主!」

  「蘇哥哥!」

  周圍的人頓時慌作一團,有人飛奔了去找晏大夫,黎綱則快速地將他抱起,送返室內,安放在床上。晏大夫來得極快,把了脈,正要行針,梅長蘇卻坐起了身子,搖搖手,垂首低聲道:「你們不用擔心,都出去吧,讓我靜一靜。」

  「宗主……」黎綱正要相勸,晏大夫抬手止住了他,自己先站了起來,示意大家都跟著一起退出去,唯有飛流堅決不肯挪動,也只能由他。

  等到室內終於重歸平靜後,梅長蘇方緩緩抬起頭,睜開眼睛,紅紅的眼眶處,溢著點點淚光。

  「飛流,」他輕拍著少年的頭,喃喃道,「我的太奶奶,終究還是沒能等到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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