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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蕭景睿知道自己這位大哥素來崇尚正統俠義,認准了的事情極難改變。現在他傷勢未愈,不能惹他氣惱,當下只也得低下頭,輕聲答了個「是」。

  次日一早,兩府女眷一起去了長公主府賞花,謝弼被府裡的一些事絆住了腳,因此只有蕭景睿隨行護送。春季開的花品種甚多,迎春、瑞香、白玉蘭、瓊花、海棠、丁香、杜鵑、含笑、紫荊、棣棠、錦帶、石斛……栽於溫室之中,催開於一處,滿滿的花團錦簇,豔麗吐芳。大家賞了一日還不足興,當晚便留宿在公主府,第二天又賞玩到近晚時分,方才起輦回府。

  因為遊玩了兩日,女眷們都有些疲累,蕭景睿只送到後院門外,便很快退了出來。他先到西院探望了卓青遙,之後才回到自己所居的小院,準備靜下心來看看書。

  誰知剛翻了兩頁,院外便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一路叫著他的名字,語氣聽起來十分興奮。

  蕭景睿苦笑著丟下書,到門邊將好友迎進來,問道:「又出什麼熱鬧了?來坐著慢慢說。」

  言豫津來不及坐下,便抓著蕭景睿的手臂沒頭沒腦地道:「我沒有看錯!」

  「沒有看錯什麼?」

  「前天我們在城外碰到的馬車,裡面坐的就是何文新,我沒有看錯!」

  「啊?」蕭景睿一怔,「這麼說他逃獄了?不對吧,逃獄怎麼會朝城裡走?」

  「他是逃了,不過年前就逃了,那天我們看見他的時候,他是被抓回來的!」

  「年前就逃了?可是怎麼沒有聽說過這個消息,刑部也沒有出海捕文書啊……」

  「就是刑部自己放的,當然沒有海捕文書了!」言豫津順手端起桌上蕭景睿的一杯茶潤了潤嗓子,「我跟你說,何文新那老爹何敬中跟刑部的齊敏勾結起來,找了個模樣跟何文新差不多的替死鬼關在牢裡,把真正的何文新給替換了出來,藏得遠遠地。直等春決之後,砍了人,下了葬,從此死無對證,那小子就可以逍遙自外,換個身份重新活了!」

  「不可能吧?」蕭景睿驚的目瞪口呆,「這也……太無法無天了……」

  「聽起來是挺膽大包天的,可人家刑部還真幹出來了。你別說,這齊敏還挺有主意的,不知道這招兒是不是他一個人想出來的……」

  蕭景睿感覺有些不對,雙手抱胸問道:「豫津……這怎麼說都應該是極為隱秘之事,你怎麼知道的?」

  「現在何止我知道,只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言豫津斜了他一眼,「今天春決,可算是一場大戲,你躲在家裡足不出戶的,當然什麼都不知道。」

  「你到菜市口看春決去了?」

  「我……我倒也沒去……殺人有什麼好看的……」言豫津不好意思地抓抓頭,「不過我有朋友去了,他從頭看到尾,看得那是清清楚楚,回來就全講給我聽了……你到底要不要聽?」

  「聽啊,這麼大的事,當然要聽。」

  言津豫頓時興致更佳,眉飛色舞、繪聲繪色地道:「據說當時在菜市口,觀刑的是人山人海,刑部的全班人馬都出動了,監斬官當然是齊敏。他就坐在刑台正對面的看樓上,朱紅血簽一根根地從樓上扔下來,每一根簽落地後,就有一顆人犯的頭掉下來。就這樣砍啊砍啊,後來就輪到了何文新,驗明正身之後,齊敏正要發血簽,說時遲那時快,你爹突然大喝一聲:『且慢!』」

  「你說誰?」蕭景睿嚇了一跳,「我爹?」

  「對啊,你爹,謝侯爺。他當時也在看樓上,叫停了劊子手後,他問齊敏:『齊大人,人命關天,你確認這人犯正身無誤?』」言豫津學著謝玉的口氣,倒有七八分相像,「這句話一問,齊敏的臉色立時就變了,只是箭已離弦,斷無回弓之理,齊敏也只能硬著頭皮說絕無差錯,喝令劊子手趕緊開刀。你爹剛叫了一句『刀下留下』,一輛馬車恰在此時由巡防營護衛著闖到了刑台旁,好幾名營兵從馬車裡拖啊拖,拖出一個人來,你猜是誰?」

  蕭景睿沒好氣地道:「何文新。」

  「猜對了!這個是真正的何文新。可是他老爹和齊敏卻咬口不認,非說這個才是假的。你爹這時冷笑兩聲,又帶出三個人來,是牢頭、替死鬼的中間人,還有一個女的。那女的只哭喊了兩句,臺上那假何文新就撐不住了,突然嘶聲大叫,說他不是死囚,他不想死……你想想看,周圍擠得滿滿騰騰都是圍觀的百姓,一時譁然,場面那個亂啊,齊敏當時都快暈死過去了。文遠伯也來觀刑,一看刑部來這一手,氣得直跳,揪著何敬中和齊敏不放,鬧著要面君。最後還是你爹有魄力,派巡防營的大隊兵馬接管了現場,倒也沒失控。後來他們幾個大人就連拖帶扯地一起進宮去了,估計這陣子正在太和殿外等著皇上召見呢。」

  這簡直是以前聽也沒有聽說過的奇聞,蕭景睿呆呆思忖了片刻,問道:「你覺得真的是何大人和刑部同謀幹了這件替換死囚的事嗎?」

  「我覺得是真的。」言豫津壓低了一點聲音,「你爹是多謹慎的一個人啊,沒有鐵證,他最多密奏,不會當眾整這麼一出的。吏部倒也罷了,大約只有何敬中一個人涉罪,但刑部……這次恐怕會被煮成一碗粥呢。」

  「這倒是,如果現在追查出以前還有同類型的案子,齊尚書的罪會更重的。」蕭景睿喃喃應著,突然想起父親前天晚上回來時十分高興,現在看來,是因為抓到了何文新。吏部和刑部都是支持譽王的,這位最近順風順水的王爺,只為了這一個案子就折傷了兩隻臂膀,也夠他疼上一陣子的了……

  「說起來都是六部首腦,還真夠齷齪的,」言豫津自顧自地搖頭感慨道,「從什麼時候起,朝臣都變成了這個樣子,這樣的人來協助君上治理天下,天下能治好嗎?」

  蕭景睿低著頭沉默了半晌,突然道:「能都怪朝臣嗎?君者,源也,源清則流清,源濁則流濁。如今在朝中為官,坦誠待人被譏為天真,不謀心機被視為幼稚,風氣若此,何人之過?」

  他此言一出,倒把言豫津驚得閉不攏嘴,好半天方道:「你還真是一鳴驚人,我當你素日根本不關心朝局呢?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請受我一拜。」

  「少打趣我了,」蕭景睿瞪了他一眼,「再說這話也不是我說的,我只是越來越覺得……他說得對……」

  「誰?」言豫津想了想,遲疑地問道,「蘇兄?」

  「嗯。我們千里同行,一路上什麼話題都聊過,這是有天晚上謝弼睡了,他跟我秉燭夜談時所發的感慨……我真是想不通,蘇兄既有這樣的理念,為何會選擇譽王?」

  「大概他也沒得選吧?」言豫津聳了聳肩,「太子和譽王,有多大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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