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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第二十四章 除夕血案

  梅長蘇音調很低,適度地傳入言闕的耳中,視線一直牢牢地鎖在他的臉上,不放過他每一分的表情變化。

  可是令人稍感意外的是,言闕面容沉靜,仿佛這突如其來的一語沒有給他帶來一絲悸動,那種安然和坦蕩,幾乎要讓梅長蘇以為自己所有的推測和判斷,都是完全錯誤的。

  不過這種感覺只有短短的一瞬,他很快就確認了自己沒有錯,因為言闕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那雙常年隱蔽低垂的眼眸並不像他的表情那樣平靜,雖然年老卻並未混濁的瞳人中,翻動著的是異常強烈複雜的情緒,有震驚、有絕望、有怨恨、有哀傷,唯獨沒有的,只是恐懼。

  可言闕明明應該感到恐懼的。因為他所籌謀的事,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是大逆不道,足以誅滅九族的,而這樣一樁滔天罪行,顯然已被面前這清雅的書生握在了手中。

  然而他卻偏偏沒有恐懼。他只是定定地看著梅長蘇,面無表情,只有那雙眼睛,疲憊、悲哀,同時又夾雜著深切的、難以平復的憤懣。

  那種眼神,使他看起來就如同一個在山路上艱險跋涉,受盡千辛萬苦眼看就要登頂的旅人,突然發現前方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正冷酷地對他說:「回頭吧,你過不去。」

  梅長蘇現在就擋在前面,向他通知他的失敗。此時的他無暇去考慮失敗會帶來的血腥後果,腦中暫時只有一個念頭。

  殺不了他了。如果這次不行,只怕以後就再也殺不成那個男人了。

  這時言豫津與蕭景睿已經緩過神跑了過來,奇怪地看著他們兩人。

  「豫津,你們有沒有什麼安靜的地方?我跟令尊有些事情要談,不想被任何人所打擾。」梅長蘇側過頭,平靜地問道。

  「有……後面畫樓……」言豫津極是聰明,單看兩人的表情,已隱隱察覺出不對,「請蘇兄跟我來……」

  梅長蘇點點頭,轉向言闕,「侯爺請。」

  言闕慘然一笑,仰起頭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先生請。」

  一行人默默地走著,連蕭景睿也很知趣地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到了畫樓,梅長蘇與言闕進去,以目示意兩個年輕人留在樓外。畫樓最裡面是一間潔淨的畫室,家具簡單,除了牆邊滿滿的書架外,僅有一桌、一幾、兩椅,和靠窗一張長長的靠榻而已。

  「侯爺,」等兩人都在椅上坐定,梅長蘇開門見山地道,「你把火藥都埋在祭台之下了嗎?」

  言闕兩頰的肌肉繃緊了一下,沒有說話。

  「侯爺當然可以不認,但這並不難查,只要我通知蒙摯,他會把整個祭台從裡到外翻看一遍的。」梅長蘇辭氣森森,毫不放鬆地追問著,「我想,你求仙訪道,只是為了不惹人注意地跟負責祭典的法師來往吧?這些法師當然都是你的同黨,或者說,是你把自己的同黨,全部都推成了法師。是不是這樣?」

  言闕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過慧易夭,蘇先生這麼聰明,真的不怕折壽?」

  「壽數由天定,何必自己過於操心。」梅長蘇毫不在意地回視著他的目光,「倒是侯爺……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成功嗎?」

  「至少在你出現之前,一切都非常順利。我的法師們以演練為名,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火藥全都埋好了,引信就在祭爐之中。只要當天皇帝焚香拜天,點燃錫紙扔進祭爐後,整個祭台就會引爆。」

  「果然是這樣,」梅長蘇歎道,「皇帝焚香之時,雖然諸皇子與大臣們都在台下九尺外跪候,可以倖免,但皇后卻必須要在祭台上相伴……儘管你們失和多年,可到底還顧念一點兄妹之情,所以你想辦法讓她參加不了祭禮,對嗎?」

  「沒錯,」言闕坦然道,「雖然她一身罪孽,但終究是我妹妹,我也不想讓她粉身碎骨……蘇先生就是因為她病得奇怪,所以才查到我的嗎?」

  「也不儘然。除了皇后病得蹊蹺以外,豫津說的一句話,也曾讓我心生疑竇。」

  「豫津?」

  「那晚他送了幾筐嶺南柑橘給我,說是官船運來的,很搶手,因為你去預訂過,所以言府才分得到。」梅長蘇瞟了一眼過來,眼鋒如刀,「像你這樣一個求仙訪道,不問家事,連除夕之夜都不陪家人同度的人,會為了準備年貨鮮果而特意去預訂幾筐橘子嗎?你只是以此為藉口,前去確定官船到港的日期罷了,這樣才能讓你的火藥配合戶部的火藥同時入京,一旦有人察覺到異樣,你便可以順勢把線索引向私炮坊,只要時間上吻合,自然很難被人識破。」

  「可惜還是被你識破了。」言闕語帶譏嘲,「蘇先生如此大才,難怪誰都想把你搶到手。」

  梅長蘇並沒有理會他的諷刺,仍是靜靜問道:「侯爺甘冒滅族之險,謀刺皇帝,到底想幹什麼?」

  言闕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突然放聲大笑,「我別的什麼都不想幹,我就是想讓他死而已。刺殺皇帝,就是我的終極目的。因為他實在是該死,什麼逆天而行,什麼大逆不道,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殺掉他,我什麼事都肯做。」

  梅長蘇的目光看向前方,低聲道:「為了宸妃娘娘嗎?」

  言闕全身一震,霍然停住笑聲,轉頭看他,「你……居然知道宸妃?」

  「又不是特別久遠,知道有什麼奇怪?當年皇長子祁王獲罪賜死,生母宸妃也在宮中自殺,雖然現在沒什麼人提到他們了,但畢竟事情也只過去十二年而已……」

  「十二年……」言闕的笑容極其悲愴,微含淚光的雙眸灼熱似火,「已經夠長了,現在除了我,還有誰記得她……」

  梅長蘇靜默了片刻,淡淡道:「侯爺既然對她如此情深意重,當初為什麼又會眼睜睜看著她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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