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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梅長蘇絲毫不在意她冷冽的態度,仍是微笑道:「現在的每一分時光,都是從過去延續而來的,不查清楚過去,又怎麼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麼,不應做什麼?無論是再久遠的過去,種下什麼因,終有什麼果。懸鏡使一向行事力圖公正,不也是懷有這個信念嗎?」

  「過去的事自然都有它的意義,我只是想不通它們與你何干?」夏冬目光如炬,灼灼地射在梅長蘇的臉上,「難道十二年前的那樁舊案,竟會影響如今太子、譽王相爭的朝局嗎?」

  「只要有牽連,就或多或少會帶來影響。莫非夏大人認為他們與當年的事毫不相關嗎?」梅長蘇淡淡地反問。

  女懸鏡使沉吟了一下,道:「是,我承認他們當時推波助瀾,加速了祁王的滅亡。但若不是祁王自己心懷狼子野心,圖謀大逆,若不是赤焰軍助紂為虐,行事卑污,又何至於有後面罪有應得的結果?」

  梅長蘇面不改色,但牙根已暗暗咬緊,半晌後方吐出一口氣,道:「我想……這就是你和靖王殿下一直避不見面的原因吧?」

  夏冬神色一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聲問道:「先生此話何意?」

  「夏大人一直對朝廷關於祁王逆案的結論深信不疑,而靖王卻自始至終為祁王力辯,若非皇帝陛下仁慈,又已查實他只是惑于兄弟之情,確與逆案無涉,只怕他早已牽連入罪。不過饒是如此,他依然受了謫貶壓制,十年多的野戰功勳,竟爭不到一個親王的封號,以至於太子和譽王都不把他放在眼裡。你們二人觀點相反,一旦見面,不提此事也罷,如果不小心提起,總難免會有衝突,所以竟是能不見面就不見面的好。」梅長蘇直視著夏冬的眼睛,「蘇某猜得可對?」

  夏冬定定地看著他,目光似在審視,又似別無他意,但終究沒有否認,淡淡地道:「靖王殿下是皇子,夏冬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而已。他非要罔顧事實,心中偏向叛逆,陛下都寬大為懷了,夏冬又能拿他怎麼樣?」

  梅長蘇一面欠身重新為她續添熱茶,一面道:「看來夏大人認為,一定是靖王錯了?」

  「當然是靖王錯了。」夏冬的視線堅定如鐵,「蘇先生既然刻意調查過這段舊事,當知祁王逆案是由何人所查?」

  梅長蘇的唇角不為人所察知地暗暗抿緊了一下,轉過頭來,仍是一派清風般雅素的神色,笑道:「這個誰都知道吧,就是本代懸鏡使首尊,令師夏江夏大師啊。」

  提起夏江的名字,夏冬眸中立露恭肅之意,語氣更是前所未有的篤定:「家師自出道以來,輔佐陛下,受皇命查案無數,迄今無一差錯。蘇先生若是再敢語帶質疑,夏冬必視為對家師不敬。」

  「蘇某不敢,」梅長蘇攤開雙手一笑,「夏首尊坐鎮懸鏡司,鐵面公正,人所俱敬,蘇某何等小子,豈敢擅加質疑?不過是聊著聊著,突然想起靖王,就聊到這裡了。還請夏大人勿怪。」

  「蘇先生是國士,怎麼會對一向遠離朝局的靖王突然感起興趣來了?」

  梅長蘇眼珠輕轉了一下,道:「在夏大人面前,明人不說暗話。像靖王這樣武功高,能領兵,又對嫡位沒有威脅的皇子,無論誰能把他拉到旗下,都會是一個強助吧?」

  夏冬怔怔地看了他一陣,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怎麼,蘇某的話很好笑嗎?」

  「不好笑嗎?」夏冬輕輕拭去眼角的淚花,重新坐正身體,「縱然你身負麒麟之才,有制衡天下之能;縱然你手掌天下第一大幫,身邊耳目無數,可惜你查得清前塵舊事,枝枝蔓蔓,終究也不能查清人心。」

  「不儘然吧?靖王被陛下壓制,母妃在宮中又無特殊恩寵,他縱不想再添尊華,為了日後打算,也該趁著現在有用武之地時早下決斷。若是就這樣袖手旁觀,等將來塵埃落定,只怕就再無出頭之日了。」

  夏冬冷笑一聲道:「果然是謀士之言,只論形勢利弊,不論人心。我別的不敢說,只敢在此斷言,無論你將來輔佐的主君是太子還是譽王,你都永遠沒有辦法將靖王收至他們中任何一人的旗下。」

  「哦?」梅長蘇微微一笑道,「夏大人竟如此肯定?殊不知情勢在變,人心自然也會變,靖王多年鬱鬱不得志,若有好的機會,只怕也不會平白放過吧?」

  夏冬略略撇了一下嘴角,轉過頭去,似是不願再談這個話題。雖然她不忿靖王蕭景琰多年來一直固執冥頑,但最起碼他對長兄祁王和好友林殊的情意是極為真摯深沉的,從未曾因為怕受牽連而力圖劃清界線。這讓夏冬在心中對他保有了一絲敬意,因此對蘇哲冰冷的揣測微生反感,不再搭言。

  可是梅長蘇的胸口卻因為她的反應而柔柔一暖。雖然他剛才說那番話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誤導這位懸鏡使,讓她以為自己日後與靖王的所有交往都是為了拉攏和算計,從而不會多加關注。可看到立場明明是在祁王與林氏對立面的夏冬,對於靖王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都不忍口出惡言,心中自然還是免不了一陣感動。

  蕭景琰十二年的堅持和隱忍,無論面對再多的不公與薄待,他也不願軟下背脊,主動為了當初的立場向父皇屈膝請罪。他是在軍中素有威望的大將軍,只要略加表示,太子和譽王都會十分願意收納他成為羽翼;他是戰功累累、靖邊有功的成年皇子,只要俯身低頭軟言懺悔,皇帝也必不至於硬著心腸多年冷淡,有功不賞。然而這一切看似容易的舉動他一樣也沒有,他只是默默地接受一道道的詔命,奔波於各個戰場之間,偶有閒暇,大部分時間也只在自己的王府與城外軍營兩處盤桓,遠離皇權中心,甘於不被朝野重視,只為了心中一點孤憤,恨恨難平。

  然而也正是這樣的靖王景琰,才是昔日赤焰少帥的至交好友,才是今日梅長蘇準備鼎力扶持的未來主君。

  江左盟宗主平靜而又深沉的目光掃過昏暗欲雪的天際,看著那一片烏沉沉厚實暮雲中細細的一條亮線。為了靖王,要拉攏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雲南穆府本就無須多費心,而最重要的,當是懸鏡使夏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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