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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臣妾知道自己不冤枉,」越貴妃仰起頭,雙眸中噙滿淚水,表情極是哀婉動人,「可是太子冤枉啊!」

  「你說什麼?」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臣妾的計劃、臣妾的安排。太子什麼都不知道……是臣妾謊言想要看看,叫他把司馬雷帶進宮來,他只是遵從母命而已。皇上你知道的,宣兒他一向孝順,不僅是對臣妾,對皇上也是這樣啊!」

  「如果太子完全無辜,為何從叫你們進殿起,他就沒有敢聲辯一句?」

  「皇上,您想讓宣兒如何聲辯?難道要讓他當這麼多人的面,把所有的罪責都推給自己的母親嗎?宣兒生性純孝,這種事情他是做不出來的!臣妾就是因為他不懂得自保,總是一不小心就被心懷叵測的人欺負了去,才會為他操這麼多的心,才會想讓他身邊的支持多一點,這樣方不至於被人暗算了去……」

  「胡說!」梁帝勃然大怒,一掌將越貴妃掀翻在地,「太子是儲君之尊,怎麼會有人暗算?你身為他的母妃,本應教導他善修德政、孜孜盡責,上為皇父分憂,下為臣民表率,這樣才是真正為了他好!可是你看看你都在幹什麼?這種陰損卑劣的事你也能幹得出來?若是今日霓凰有失,只怕你百死莫贖!連太子的聲名地位都會被你連累,真是愚蠢至極,愚蠢至極!」

  這一番罵,可以說是霹靂君威,震如雷霆,足以讓人心驚膽戰,魂飛魄散。可饒是他罵得這般厲害,霓凰的臉上卻掠過了一抹冷笑,皇后和譽王也微露失望之色。

  因為不管他罵得再重,也只是在罵越貴妃而已,尤其是最後一句,已經擺明要為太子開脫責任了。在這種局面下,皇帝心中是不是真的相信太子無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面臨的是「以君陷臣,助母逼奸郡主,試圖射殺兄弟滅口」這樣不仁不義、不孝不友的大罪,真要按這個罪名來處理,恐怕要動搖他的儲位。而對於梁帝來說,他還不想就因為這樣一件事情便廢掉太子,從而為目前較為平穩的朝局帶來大的震盪。所以在越貴妃自攬罪責後,他正好可以順著這個臺階先下來再說。

  叱駡之後,梁帝緩了口氣,並沒有先急著對越貴妃進行處置,反而命人去傳蒙摯進來。

  片刻後,蒙摯入殿行禮,梁帝略問了他幾句如何擒拿司馬雷之類的話。蒙摯回答是手下例行巡檢時碰上了,抓到之後方知是太尉公子,不敢擅自處理,才來面君請旨的。梁帝沒有聽出什麼異常的地方,只覺得是人算不如天算,不由歎一口氣,問道:「司馬雷現在何處?」

  「暫押在侍衛們輪休的大院內,派人看守著。」

  梁帝「嗯」了一聲,想到這案子事關郡主女兒清譽,不可能交與有司審理,便命身邊一個小黃門去傳諭將人犯提來,準備親自查問一下口供。誰知那小黃門去了半日,慌慌張張跑回來道:「司馬雷被人打得面目青腫,甚是淒慘,現在暈迷在地,實是不能見駕。」

  梁帝眉頭一皺,目光嚴厲地看了蒙摯一眼。禁軍大統領怔了一怔道:「不可能吧,臣的手下未得許可,是不會隨便毆打人犯的……」

  「不是,」那小黃門忙道,「不是侍衛們打的,聽說是……是……」

  「是什麼快說!」

  「是穆小王爺,不知聽了什麼信兒沖進來,侍衛們也不敢攔。他親自出手拳打腳踢的,還把司馬雷的一條胳膊都打斷了……」

  梁帝「哦」了一聲,眼尾掃了掃霓凰,想看看她的反應。其實在未經定案以前,穆青沖入禁苑對疑犯動用私刑肯定是有罪的。可當皇帝陛下的視線掃過來的時候,那位南境女帥卻仍是照原樣面無表情地坐著,毫無所動,連站起來敷衍地說一句「小弟魯莽,請陛下恕罪」之類的話都沒有,倒讓梁帝有些訕訕的,斥駡了那小黃門一句:「打斷了就打斷了,什麼要緊的事也來回朕,快下去!」罵完了眼尾又掃掃,霓凰郡主依然冷著臉,半點也沒有順勢謝恩的意思,那股子傲骨烈氣只怕連男兒中都沒幾個,竟令梁帝不僅沒有感到不悅,反而生出了激賞之情,心中暗暗讚歎。

  儘管現在司馬雷不能受審,但其實他挺好處置的,審不審都沒什麼要緊,梁帝匆匆下旨以「外臣擅入禁苑」的罪名處以流刑,其父司馬太尉也被誅連降級罰俸,無人表示絲毫的異議。

  可是對於越貴妃,梁帝就有些犯難了。這個女人青春入宮,多年來恩寵不淺,品級僅次於皇后,又是太子的生母。處置重了,於心不忍;處置輕了,郡主又心寒。何況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公允」二字也不得不考慮。正猶豫間,太子已撲倒在地,哭道:「兒臣願代母妃向郡主賠罪,求父皇看在母妃多年侍奉的分上,從輕發落……」

  「孽障!」梁帝提起一腳將太子踢倒在地,「你母親做出這樣糊塗的事,你怎麼不勸阻?你的孝道哪裡去了?」

  太子嘶聲哭著,又爬起來抱住了梁帝的腿,淚流滿面。

  低頭望著膝上伏著的這個人,梁帝突然覺得神思一陣恍惚,胸口如同被什麼碾軋了一下,疼痛如絞。

  一個被刻意遺忘了多年的身影掠過腦海,那挺拔的姿態,那清俊的面龐,那抹冷傲倔強的表情,和那雙如同燃燒著熊熊火焰般的激烈的眼睛。

  如果那個人也肯像景宣現在這樣伏在自己的膝前哭訴流淚,自己會不會軟下心腸,重新將他摟進懷中呢?

  只可惜光陰如水,逝不再返。也許就是因為華髮催生,暮暮垂老,才會驚覺當年的淩厲處置,毀滅的不僅僅是個人,同樣也成了刻在自己心頭一道隱秘的傷口,無人能夠察覺。

  梁帝顫顫的手,終於撫在了太子的後腦上。越貴妃心頭一松,軟軟地倒向一邊,用手臂勉強支撐住了身體。

  「越氏無德,行為卑污,難為宮規所容。自即日起,褫奪貴妃之號,謫降為嬪,一應供應禮遇隨減,移居清黎院思過,無旨不得擅出。」梁帝一字一句慢慢地說著,最後將目光移向了言皇后,「皇后以為如何?」

  要依皇后的意思,那當然是打進掖幽庭最好。不過她也是個明白人,既然太子無事,那麼母以子貴,梁帝就不可能過於折辱越貴妃,這時說什麼都沒效果,還不如不說。

  見皇后無言垂目,梁帝又將視線投向霓凰,「郡主可有異議?」

  霓凰面君申訴,不過為了還自己的一個公道,其實心裡也明白不可能真的因為這件事就廢了太子。現在梁帝雖略有護短,但畢竟已為自己黜禁了太子生母,一品貴妃,算是盡了心力。如果自己再不依不饒,就有些落了下乘,所以也沒有多說,只搖了搖頭。

  「還有你,」梁帝狠狠地瞪著太子,「你也要在東宮禁足三月,好好讀書,想想什麼是儲君之道。以後要再捲進這麼下作的事情裡,朕絕不輕饒!」

  「兒臣……謹遵父皇恩旨……」

  「起來吧。」梁帝面色稍霽,抬起頭來,極具穿透力的目光在室內打了一個圈兒,落在了靖王的身上。

  「景琰……」

  「兒臣在。」

  「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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