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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男子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去修理他小木屋的門,對於躺在一旁奄奄一息的花千骨仍舊看也不看一眼,然後便進屋裡去了。

  哼唧獸在附近尋了些藥草,嚼爛了敷在花千骨傷口上。可是畢竟能力有限,那個男人似乎有些本事,如果他肯幫忙,花千骨一定能快點好起來。

  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

  哼唧獸用巨大的尾巴為花千骨做了一張毛茸茸的床,一屁股蹲坐在他家門口賴著不走了。男人似乎懂得奇門陣法,一般野獸和妖魔靠近不了這裡,卻不知道它當初是怎麼誤打誤撞碰對了路,闖了進來的。

  雖然它堂堂哼唧獸居然要棲居於他人屋簷之下,靠一個人類的庇護,實在是有失尊嚴。但是為了花千骨也只能暫時如此,她身子虛弱成這樣,再經不住顛簸了。不管那男人是好是壞,呆在這裡總比它每天帶著花千骨躲躲藏藏,東奔西走,跟無數妖魔還有貪婪她血肉的妖獸打得天昏地暗,死去活來要強。

  於是哼唧獸便自作主張的在木屋外住下了。

  花千骨大多數時間都昏昏沉沉的處於半睡半醒狀態,不過就算醒著她也不能動不能看不能說,跟死了沒多大區別。可是她從來都不覺得現在的處境讓她痛苦到哪裡去,最痛苦的是醒著的時候回憶過去,睡著的時候夢到過去。

  師父的笑,師父的發,師父的白衣飄飄;師父的話,師父的吻,師父提著斷念的手……

  過去像烈焰一樣,溫暖她又狠狠灼傷她。她無力解釋無力辯白,更無力忘懷無力逃開,只能在對他的思念中苟延殘喘。

  那男人不管他們,也不趕他們走,一副完全無視的模樣。哼唧獸一開始不放心,每次到周圍覓食都會把花千骨帶上,後來慢慢卸下防備,便鋪好乾草將她放到簷下,自己獨自出去了。

  有次它出去的遠了又碰上剛好大雨,花千骨泡在雨中整整淋了一個時辰。男人依舊坐在屋內不管不問仿佛整個世界只有他一人。

  哼唧獸趕回來時,花千骨又開始發高燒,神智更不清了,好不容易開始癒合的多處傷口又開始發炎。哼唧獸焦急的團團轉,拍開木屋的門,將花千骨放在地上想求男人救她,他卻冷冷的從她身體上跨了過去出了門。

  房子太小,哼唧獸進不去,可是外面又陰冷又潮濕,屋內有火總會好一點。這些日子,花千骨跟著它,吃的不是野果就是帶血的生肉。哼唧獸總是一一嚼爛了喂到她嘴裡,她麻木的努力吞咽著,不管是什麼。

  以前能燒一手好菜的她現在連鍋鏟都舉不動了,以前最最貪吃的她舌頭喉嚨全燒壞了,不能說話,沒有味覺。吃什麼對她而言都無所謂,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男人回來,見哼唧獸依舊睡在門口,木屋不大,它一站起來幾乎和木屋差不多了。而花千骨被它放在屋內他的床上。他走進去,不悅的冷哼一聲,抬手便將她掀下床去,然後自己躺下睡了。

  哼唧獸怒視著他,身上的毛又豎立成鋼針,冷靜下來,還是把尾巴伸進木屋內,把花千骨卷好蓋住,身體擋在門口堵風,然後趴下睡了。

  第二天男人醒來,看看花千骨又看看門口的哼唧獸,心頭無端的鬱悶煩躁起來。走到桌前喝一口茶,拿出懷中的匕首小心的擦拭著。突然撩開袖子,露出一臂疤痕上的又道道疤痕,仿佛不知道痛一般,慢慢再割下一刀。血的刺目的紅色讓他有片刻的失神,是的,他還活著的。

  活著,就不能放棄希望。

  驟然間,他青面獸一樣滿是疤痕的臉上就有了表情。不似往常的麻木和死沉,而是一種介於溫柔和詭異間的笑容。

  走到花千骨身邊,細細打量著她。

  從第一眼,便知道她是長留山流放來的。因為那一臉和他一樣因為三生池水而留下的疤痕。

  看上去這麼小,原來,還是個情種——

  他輕蔑的揚起嘴角,試圖從她手裡取出宮鈴,去沒想到她連昏睡中,都抓得這麼牢。

  好不容易拿到手裡,他細細打量,眉頭越皺越深。

  級別不高的一個小仙,犯下什麼樣的大錯,才會讓長留釘了消魂釘,廢了仙身仍不夠,還要驅逐到蠻荒的呢?

  而小小一個宮鈴級別的丫頭,如何竟將幾大法系融會貫通到這種程度,沒有絲毫偏頗,將宮鈴煉化至純淨透明,沒有一點雜色?博大而精深,汲取仙界百家之長,如果這是有意為之,背後那所教導她之人該是如何厲害,這宏大而有計劃的都有點像一個陰謀了。

  五行本就相生相剋,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弱點,修仙之人講究相輔相成,一方面越強一方面就越弱。就像一掌擊出,身後定會留下空當,就算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四面同時擊出。受力點越小力越大,四散開來威力就小了。可是教導她之人卻分明是顛覆了所有的修仙練武之道,也半點沒遵循常理,想要讓她成為一個完全沒有破綻沒有弱點甚至沒有短處的人。

  長留山,是誰,會有這種氣魄和本事?

  更值得深究的是,明明只要十餘劍就足夠讓她徹底成為一個廢人,她卻挨了整整上百劍,大小穴道和筋脈幾乎沒有一處放過。

  是大仇不共戴天?還是怎樣的心腹大患?才會決絕狠毒到如此不留餘地?

  是他離開的太久?還是外面世界變化太快?一貫守舊的長留山,何時出了這種修行的小弟子?而她又是犯了怎樣的錯,竟然比自己受的刑還要重了那麼多倍?

  有趣,實在是有趣極了……

  男人眼睛眯起,越來越有精神。他這些天其實有留意過她,一開始以為,就是長留山流放來的一個小弟子,反正都已經是將死的廢人一個,留著也沒多大用,死了就算了,他才沒那個閒心去救人。別說他已經被逐出師門,就算還是長留弟子又怎麼樣,幹他何事?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她以如今區區凡人之軀,都傷成這樣了還沒死掉,雖然緩慢,但是傷口和筋脈都有自動復原的跡象,生命力之頑強簡直叫人不可想像。

  ——這丫頭,看來有點名堂。

  哼唧獸陡然驚醒,見男人將花千骨從自己尾巴上抱走放到了床上。防範的緊張注視著他的動作,若有任何圖謀不軌,立刻撲上去咬死他。

  男人將她一身又髒又潮的衣物換下,簡單的替她擦了下身子,然後把發炎和潰爛的地方敷上草藥,又煮了點東西喂她喝下。

  哼唧獸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又願意救人了,不放心的在門口來回踱著步子,寸步不離的守著。

  花千骨依舊半昏半睡,但是傷勢復原的明顯比以前快了。知道有一個人救了自己,但是因為看不見,對方也不說話,她對自己處境和周遭狀況並不十分瞭解。只是直覺的知道那個人是男人,說不上有多溫柔,但是照顧得很細心。

  又是一個月後她的外傷差不多都痊癒了,筋脈各處也在逐漸復原,手甚至已經可以自己用勺子吃飯,只是顯得十分笨拙。

  她對自己的狀況顯得十分困惑,沒聽說過誰斷了的筋脈可以自己又長連上的。她不知道是神體和妖神力量的作用,只是心存感激的認為是那個男人用什麼稀世珍藥為自己接骨連筋,療傷續命。

  「你會寫字麼?」有一日那人問她。他的聲音好聽,就是太過冰冷。仿佛一個人太久,忘記了語言般一個字一個字的僵硬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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