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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第九篇:碧台蓮

  香湯馥鬱,羅幕低垂。白螺拎了屏風上擱著的雪白苧麻長衣,裹了身子出來,一邊挽起一握長及腰的濕漉漉頭髮,用力擰乾。

  綠豆、百合、冰片各三錢,滑石、白附子、白芷、白檀香、松香各五錢研粗末,裝紗布袋煎湯浸浴,可使肌膚白潤細膩。明日就是六月六,焚香沐浴送春歸。

  出的堂來,只見花木扶疏,只有白鸚鵡歪著頭在架子上打盹。

  明滅不定的燭光下,白螺一個人靜靜地盥洗完畢、用牛角梳子慢慢梳著頭,忽然歎了口氣,將幾根纏繞在梳子上的頭髮取下來,放在眼前細細的看。她拿起那面小鏡子,照著自己的臉,想看看眼角是否已經有了痕跡。

  那是一面徑寬不過四寸的小鏡子,橢圓形、青銅錯金,背部用金銀絲鑲嵌著碧葉蓮花的花紋,繁複華麗,栩栩有生機——或許,「花鏡」這個名字,就是由此而來。背後的鏡鈕做夔龍盤繞狀,鈕四周飾柿蒂形紋。

  這面鏡子看上去年代已經久遠,被歲月浸潤出了幽然的光澤。雖然小,但是散發出說不出的冷意柔光,一時間居然把室內的燭光都壓的黯淡。黯淡的燭光中,白螺端詳著鏡子,和自己鏡中的模樣,忽然間,唇角就有了恍惚的笑意。

  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而自從來到這個世間,又有多少年了呢?白螺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微微笑了笑,眼角的墜淚痣卻讓那個笑容看起來有悲泣的意味。

  燭光黯淡,然而,燈下攬鏡自顧的白衣女子忽然雙手一震,仿佛在鏡中看到了什麼、驀的回首看向身後——房內空蕩蕩的,滿屋的花木下、只有架子上的白鸚鵡在歪頭瞌睡。

  「雪兒……雪兒。」定定的看了鸚鵡一會兒,白螺回過頭去俯視著鏡子,忽然忍不住感慨萬端的低低輕喚,伸出手,觸摸著那面鏡子——

  鏡子裡映出燭光下白螺的臉,還有房間中的一切,以及……在她肩頭後映出的、一個抱著肩膀靠在花木間、歪著頭靜靜沉睡過去的小孩子。

  一個白衣垂髫的小孩。

  「雪兒。」白螺凝視著鏡內,低喚。忽然間,她的淚水就這樣落了下來。

  清晨,白螺早早的起來盥洗,帶上了花鋪的門準備出去。

  「噗拉拉」一聲響,門還沒闔上,門縫裡忽然白影一閃,那只叫雪兒的白鸚鵡掙了出來,然而白螺一個收手不住,夾住了它的尾羽,惹得鳥兒尖叫一聲。

  「雪兒,不許出來!」白螺皺眉,一邊放開拉門的手,一邊道,「好好留著看家!」

  然而白鸚鵡不服氣的瞪著小黑豆似的眼睛,咕咕噥噥,尾羽抖的筆直,忽然開口:「要去!要去!雪兒要去!」

  「要死了!快給我閉嘴!」白螺嚇了一跳,連忙看看左右——幸虧天色剛亮,旁邊店鋪都沒有開。她變了臉色,狠狠揪它的尾巴,怒:「你要是再多嘴,小心我一刀子徹底剪了你的舌頭!——你要嚇死我麼小畜生?」

  「雪兒不是小畜生!不是!」然而,鸚鵡仿佛吃錯了藥,繼續開始令人目瞪口呆的饒舌,「今天送神會,好多姐姐要來——」

  「閉嘴!」白螺覷著天水巷口一個行人過來,連忙伸手一把握住了鳥兒喋喋不休的喙。

  鸚鵡在她手心不甘心的又抓又撓,白螺眼前忽然浮現出昨夜那個歪著頭睡去的孩子,淡定的臉色便是一軟,輕輕歎了口氣,俯過身去低聲囑咐:「好了好了,我帶你去。不過到時候不管看見了什麼,可不許再給我多嘴了,聽見了麼?」

  白鸚鵡連連點頭,白螺鬆口氣,這才開了手。

  到了巷外,天色已經亮了起來,一路走來,陸續看到有鋪子開張,白螺和左鄰右舍平日來往的不密,也只是點點頭略微招呼就走了過去。

  「嫁人!什麼時候嫁人!」陡然間,那只安靜的鸚鵡又冒出了一句。

  白螺臉色一變,然而不等她叱喝,旁邊剛剛支開鋪子賣早點的顧大娘微笑著來了一句:「哎呀,這只鳥兒可比媒婆都多嘴呢,整天就叫著嫁人嫁人——不知跟那兒學的。」

  「就是。」白螺拍了肩頭的鸚鵡一下,雪兒「咕嚕」了一聲,飛開去避開,輕輕巧巧的落在了顧大娘的豆漿擔子邊,輕車熟路的探頭入碗櫥,叼出一隻小小的碟兒來。

  「哎呀呀,你看這雪兒多伶俐。」顧大娘忍不住笑了起來,連忙提著豆漿筒兒上前,舀了小小一勺出來,「鸚鵡也愛喝這個,真是奇了。」

  白螺在那個老位子上坐下,狠狠白了雪兒一眼:這個小畜生遲早會惹來大麻煩!

  「白姑娘還是一碗豆漿、半籠豆沙包子一碟醬菜?」都是天天光顧的老顧客了,顧大娘手腳麻利、態度也殷勤很多,熱騰騰的早點不一會兒就端了上來,搭訕,「今兒倒是天氣好,難得看見白姑娘要出門去呀——莫不也是趕著西湖上那個送神會?」

  拿起筷子,白螺微微點頭。顧大娘坐下來,開始閒扯:「是呀。六月六送花神——姑娘是開著片花鋪兒的,能不去麼?」

  白螺咬了一口豆沙包子,文靜秀氣的一口口吃著,並不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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