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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呔,大膽犯婦,你有和冤情,快點說來與本座!莫非人不是你殺的?」

  聽著驚堂木拍響,她眼睛眨了一下,然而卻是搖搖頭:「不,人是我殺的。」

  堂下一陣大罵。殺人了還說自己冤枉——這個女子,居然是拿府尹開玩笑呢!臨安府尹都變了臉色,然而蘇盈看著他,眼睛神色冷定,一字字道:「但是,我無罪。只有上天知道、我蘇盈做的都是對的。」

  堂下的圍觀閒人哄笑:沒見過這樣為自己開脫的,不拿出證據來,卻認了罪名還口口聲聲說自己冤枉——

  「喂,這位小娘子,老天相信你冤枉有何用?到時候你這個千嬌百媚的腦袋都保不住啦!」

  「是呀是呀,快說究竟誰殺了你家官人吧!既然你說冤枉,就說出真凶呀!」

  然而,聽到下面沸耳的慫恿,蘇盈只是搖頭:「人是我殺的。上天知道我無罪。」

  「嘁!天知道?天知道有什麼用!——你以為還會象那個竇娥一樣,六月飛雪天下大旱,來證明你不該死麼?」

  堂下閒人終於不耐了,大聲嘲笑謾駡,然而蘇盈只是閉上了眼睛不再回答。

  她絕對不想再將那個可憐的少女牽扯進來——此事關係著女子一生名節,在禮教大防森嚴的有宋一代,並非小可。

  大宋的刑律判了她死罪,然而,她堅信,在上天面前,她做的沒有錯,她無罪。

  她問心無愧。

  * * *

  囚車往菜市中行去時,蘇盈看見了街邊大群駐足觀望的人——那些人一見囚車裡面坐著的居然是個美貌女子,而且是要斬立決,立刻來了精神,紛紛跟了過去看行刑。

  「這個小娘端的美貌!怎麼會殺人呢?」

  「凶得緊!據說是用石杵敲破了自家官人的腦殼!」

  「嘖嘖嘖……是啊,倒是硬氣,一口就認了——奇怪的是明明都認了殺人,偏偏要說自己冤枉!一邊說自己殺人,一邊又說冤枉,不是奇哉怪也麼?」

  「還說只有上天知道她不該死……不過上天知道的時候她也死了。呵呵。」

  「嘿嘿,難說,說不定上天一震怒,就真的來個六月飛雪冬雷震震……」

  圍觀的人群中不停有人竊竊私語,然後議論著就哄笑起來,都是一群市井間的青皮無賴,閑來無事,乾脆就一擁而去的看熱鬧。

  然而,車過天水巷,這沿路的議論,卻驚起了蟄居在巷內的一個白衣女子。走出鋪子來看時,她臉色瞬的一變,脫口低歎:「終究有這一天啊……雪兒雪兒,你看啊。」

  那只白鸚鵡撲簌著翅膀,落在她肩頭,咕咕噥噥。

  「崔姑娘,我來給你敬一杯餞行酒。」蘇盈被推跪在刑台中心,正閉了眼睛什麼都不去想,耳邊卻驀然聽到了有個聲音靜靜道。她心中騰的一跳:崔姑娘?那人居然知道自己本姓!

  驚訝的睜開眼睛,她看到的是一張素白的瓜子臉。一個女子白衣白裙,手端一碗清酒,在她身側蹲下來看著她——眼角那一粒墜淚痣,盈盈欲泣。

  「白姑娘!」蘇盈驚喜的叫了起來,如果不是雙手反縛,她便要撲過去拉住那個神秘女子的手,「你、你也在臨安?」

  「我這一年一直都在臨安。」白螺淺淺笑了笑,回答。

  「可惜……我不知道。如果我早點知道,就過來找你。」案發以來,從公堂到刑場,蘇盈一直是從容而鎮定的,然而,一看到這個白衣女子,她卻不自禁的黯然歎息,「事情……也不會變成如今這樣。」

  「你殺了宋公子?」白螺問,眼睛裡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神色。

  蘇盈驀的抬頭,眼神堅定:「可是我不覺得我錯了!你信不信我是無罪的……我殺了他,可是老天會知道我做的對!」

  白螺眼睛黯了一下,將酒盞遞近女犯的唇邊,忽地歎息:「我信。」

  蘇盈忽然笑了,湊過唇去,將哪一碗烈酒一飲而盡,然後看了看圍觀的人,歎了口氣,輕輕道:「白姑娘,我好悔……好悔當日沒有聽你勸告。這些年來……」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湊近白螺耳邊,絮絮將所有艱辛內情略述了一遍。然後仰著臉,看著神秘的女子,慘笑:「你說,我是不是瞎了眼?可是我不能再任憑他這樣害人了……白姑娘,我今日如此,是自討苦吃——可你說,我錯了麼?」

  這個世間,她唯獨只信賴這個女子——她心裡的苦,心裡的委屈,或許可以帶到地下,帶到上天面前……然而,她卻想要告訴這個女子。

  白螺的手撫著她的肩頭,手指亦有些發抖。

  她看過這個世間的很多事,很多不同的女子,哭的,笑的,瘋的,狂的……然而,如同眼前這個女子這樣卻依然不多見。世上女子,能自立堅貞如此已經不易,然而捨棄自身而拼命維護另一人,這樣絕決剛烈,更是少見。

  看著這個女子死亡臨頭時唇角的笑意,白螺感覺內心堅硬的壁壘在一分分的震裂。

  然而,此時鑼聲敲響,原來已經是時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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