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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然而,她的手指剛接過包袱,樓心月的手卻驀然迅速的往回一縮——「住手!」白螺臉色變了,來不及去接那個人頭,立刻閃電般的合身前撲,扣住了樓心月藏在袖子下的右手——那裡,一柄長不盈尺的匕首已經劃破了舞伎的肌膚。

  「別管我。」紫衣女子抬頭看她,咬著牙,破了相的臉上神色可怖,「不關你的事!放開我……放開我!」

  「關我的事。」白螺的手指也是細細的,但是樓心月感覺這只纖弱的手扣住自己的手腕後,整個身子忽然間酸軟無力。白螺的眼睛閃動著,仿佛一盞燈亮了又滅:「這把弱水匕是我那時借給你的——現在就得還給我!」

  劈手一奪,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已經到了對方手上,樓心月的眼睛仿佛忽然間空洞了,身子一歪,倚著門說不出話來——本來,是懷了必死的心來到花鏡的,準備事情一了就解脫離去……然而,這個奇怪的少女卻阻止了她。

  「這裡是我的鋪子,你如果要尋死也請離的遠一點。」冷冷的,白衣長髮的少女俯下身子,拎起地上的包袱,「還有這個東西,你還是拿回去罷。他如今永遠屬￿你了。這個混蛋還真有本事,活著的守候讓你神魂顛倒,死了居然還能讓你殉情?」

  人頭飛來,舞伎下意識的伸手,戀人的頭顱滾入她懷中,如同以往那樣聽話而溫情的伏貼在臂彎間。樓心月陡然間緊緊擁住它,崩潰般的痛哭起來。殉情?她倒是想殉了這段情?然而又哪有真情可殉?!

  外面的風雨很大,聲音如嘯如泣。

  「明天城門一開,你就快些離開臨安。去福州、去大理……越遠越好。」手指擦拭著如水的匕首,白螺卻在鎮定從容的運籌,「這件真珠衫上的珠子拆開零賣了,也夠你一陣子花銷——樓姑娘,你以後的日子還很長。」

  「可是、可是我殺了人……」抽泣著,仿佛此時才回過神,明白自己方才做下了什麼樣可怕的事情,樓心月臉色恐懼而蒼白,顫慄,「我殺了人!官府會追查我的!」

  「不會的,不會的……別怕。」少女俯下身去,仿佛母親般的撫慰著這個曾經紅極一時的舞伎,輕輕道,「樓心月已經死了,不是麼?全臨安的人都知道——沒有人會懷疑到你,因為你已經死了……」

  「我已經死了?」喃喃自語著,紫衣舞伎緩緩抬頭,看著無邊的夜幕和雨簾。

  「是的,你已經死了。」白螺微笑著重複了一遍,然後一字一句的說,「但是,你還會活過來。一定會。」

  樓心月單薄的身子微微一顫,忽然苦笑了起來,扶著門框站起了身子。雖然孱弱,但是她終究還是站直了,手裡捧著那個包袱。

  兩位女子就這樣在雨夜相對無語的站著。

  許久許久,白螺忽然問:「五寸的花根,你還剩下多少?」

  「兩寸。」樓心月咬著嘴角,低聲回答,「姑娘囑咐過不能多服,剩下的我埋去土裡了。」

  白螺垂首想了想,輕輕道:「樓姑娘,拜託你一件事情好麼?」

  「結草銜環都會報答你。」樓心月笑了一下,神色淒涼,眼睛空洞茫然,低低道,「可是,我能幫你什麼?」

  「寶珠茉莉我這店裡已經絕了,這剩下的兩寸花根,能否拜託姑娘好好照看——等來年養活了,再還給我一盆好的,如何?」把玩著手中的弱水匕,白螺淡淡道,語氣中卻有不容推辭的決絕。

  雨漸漸開始小了,風也弱了下去……明天,該是一個晴天罷?

  白螺執著燭臺,披衣在門邊目送那個綽約的紫衣背影消失在雨簾中,忽然長長、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靠著門閉上了眼睛——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雖然如此,但是如果那個女子能忍耐個一二年,或許會知道:即使是這樣的痛苦,也終將會過去。然而,最可怕的就是絕望中的人往往連一時半刻都等不了,不顧一切、急不可待地就想沉入永恆的睡眠……

  所以,自己只有將寶珠茉莉託付給了她。

  樓心月那樣的女子,雖然多情而耽於幻想,卻依然是有風骨氣節的——她既然答應了,那末,便能守著那盆花直到花開,如同她對於愛情的堅貞。

  ——雖然,只有種花的人知道,僅僅剩了兩寸長的寶珠茉莉花根,是永遠無法再發出嫩芽的……它永遠無法活過來。

  但是,花不再開沒有關係。只要那個女子能等到春風解凍心田、重新活過來的時刻就好……

  只要她能夠活過來就好。

  * * *

  小注:茉莉一名抹利,東坡名曰暗麝,釋名鬘華,原出波斯國,今多生於南方暖地……一種寶珠茉莉,花似小荷而品最貴,初蕊時如珠,每至暮始放,則香滿一室,清麗可人。

  ——引自清。陳淏子著《花鏡。卷五。花木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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