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花鏡 | 上頁 下頁


  「既然你明白,當時為何還要贖身跟他?」淡淡說著,白螺攏了攏頭髮,向花盆裡倒了一點水——文竹喜陰涼濕潤,需要小心看護,一旦移到了陽光直射的地方便容易枯萎。

  「我以為……他有真心,我有決心,便遲早能說服他父母。」握著茶盞,樓心月聲音越來越低,「我是真的想跟他好好過一輩子的!真的啊!……這世上能容的賣笑的女子,就容不得從良的人麼?」

  白螺抬頭,剛想說什麼,然而看見白衣少女冷冽的眼色,樓心月卻猛的挺直了腰,聲音高了起來,決然截口道:「但是我不後悔!你不要再說俊卿的壞話,我告訴你、不關他的事情——我自己選的,我不後悔!」

  她強自忍住眼淚,作出剛強的表情。然而因為破了相,那張臉看上去卻更加可怕——即使她美貌仍如昨日,那個書生也未必肯真的娶她過門,何況如今羅刹般的她?

  白螺低下頭去,歎了口氣,繼續開始用小鏟子給花木鬆土。

  如果再等上五年、七年,閱盡了人間喜怒哀樂,樓心月或許不會再作出如今這樣不顧一切的舉動——然而她還年輕,她的心還沒有冷下去,所以她不顧一切的賭了。

  年輕的愛難道就是如此麼?如此的盲目、瘋狂,目空一切,即使天地合風雲變也誓無反顧——在旁的人看來,或許會輕蔑地說:那不是愛情,那只是迷戀、暫的迷夢而已……但是,即使是短暫的迷夢,有時也能攫取到永恆的祭品。

  ——以眼前那一張支離破碎的、絕美的舞伎的臉為證。

  「只怪我身子不乾淨……如果我不是風塵女子就好了……如果不是就好了……」方才那樣激烈堅定的語氣忽然瓦解了,樓心月身心疲憊的俯了下去,用杯子邊緣抵住了額頭,「我也想清清白白的嫁給他……可是、可是爹娘賣了我,不是我的錯啊!」

  終於,名動京師的舞伎低低哭了起來,也許因為平日養成的矜持典雅,她連哭的時候都不敢放縱,保持著一種楚楚動人的風致。

  白螺蹲著修剪文竹,髮絲滑落,掩蓋住了她的眼睛。然而,她的手卻慢了下來。

  「脫胎換骨一次、清清白白了,就真的可以挽回麼?」忽然間,低著頭,白螺淡淡問了一句話,「如果你真的那樣認為的話,我倒可以幫你。」

  她清冷的聲音裡面有難言的魔力,讓聽見這句話的紫衣舞伎驀地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這個單薄的白衣少女。

  「嚓」輕輕一聲響,白螺將一枝病變了枝條從文竹上切斷。

  「這是……」關起門來,樓心月看著被放到桌子上那一盆散發著清香的花兒,愕然問。

  白螺的手小心地從花盆上放開,笑了笑:「這是寶珠茉莉——很稀有的品種哦。」

  樓心月看著那含苞的花朵,一般的茉莉都是白色的單瓣,這一株的花兒卻是重重疊疊、甚至成了一個繡球狀,顏色淺碧。然而,她的臉色卻有些失望:「白姑娘莫開玩笑了,我哪裡有閒情養花種草啊。」

  「這盆寶珠茉莉,不是讓你養的——」白螺淺淺的笑著,眼色有些詭秘莫測,眼角那墜淚痣盈盈閃動,她俯過身去,低低歎息般的說,「是要你挖出它、拔了根,吃掉它!」

  樓心月身子一顫,抬頭看著這個清麗神秘的白衣少女,脫口問:「吃了,會怎樣?」

  「會死。」白螺掩口微微笑了出聲,「服下去後人很痛苦,馬上就會死……」

  「這——」紫衣女子莫名驚訝的看著那一盆素淨美麗的花兒,有些發怔。

  「不過別怕……那只是假死而已。」不等她發問,白螺手指揮了揮,低聲笑,「寶珠茉莉的花根,服了下去會閉氣歇脈——一寸花根便是假死一天……『樓心月』可以很容易的『死』了,『你』卻能再一次『活』過來。」

  舞伎的眼睛驀然閃亮——畢竟是蘭心蕙質的女子,不用多點撥,已經明白了訣竅。

  不錯……如果有了這株奇花,她便去找俊卿商議假死複生的事情——那是脫胎換骨啊!這個叫「樓心月」的肮髒皮囊,便這樣葬了也好;幾日後醒來,便能正正當當地嫁入顏家了……從此舉案齊眉,夫唱婦隨的過完以後的日子。

  「我、我要怎麼謝你?——我如今什麼都沒有了……對,」因為狂喜,名動京師的紅舞伎聲音有些顫抖,急切在懷中摸索著,忽然想起什麼,拿出了一個貼身放置的小玉佛,「我只帶了這個出來,其他全給乾娘留下了……這是俊卿送我的,他說是極品的藍田玉——」

  看著紫衣女子眼睛裡難以掩飾的激動亮光,和捧在手心的那個小玉佛,白螺的臉色卻依舊是淡淡的——樓心月看在眼裡,心裡猛然一冷……這個少女眼睛裡是俯視般的冷漠,居然、和楊柳苑中乾娘看她的眼神如此相似!

  「這種花,在我這『花鏡』裡也只剩一株了……世上大概也沒有多少株留下了吧?前些日子,還聽說裕王爺花了一千兩銀子下福州府去尋,卻空手而歸。」白螺的眼睛是淡漠的,轉身調弄架上那只白鸚鵡,冷冷道。

  樓心月的臉色蒼白下去,眼中漸漸有絕望的光芒。然而,卻聽見那個神秘少女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我花鋪裡有個規矩,如果要這盆花——就要用最珍貴的東西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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