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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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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說書先生喝過了一口酒,笑眯眯道:「歸根結底,要想拳打女俠腳踢仙子,簡單的很,只要你們啊,長得能有那位西北藩王一半英俊,即可!」 酒樓內頓時噓聲四起。 老人猛然間一拍驚堂木,嚇得措不及防的酒客們一驚一乍。 「老夫最先曾言,千秋興亡事,最費思量!我等市井巷弄的老百姓,升鬥小民而已,既非帝王將相,也非黃紫公卿,不思量便不思量了。可終究有些不幸人啊,卻不得不捨生忘死,擋在那裡,一步退不得!」 「他們也不願退!」 滿堂寂靜。 說書先生將那故事娓娓道來。 說那邊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 說那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 說了那位南疆龍宮客卿嵇六安身死之時,說那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別間。 說了那武當大真人俞興瑞慷慨戰死之時,身中北莽箭矢十二枝。 說那北莽攻城晝夜不息,城外草原大軍密密麻麻如蝗群,牆上蟻附攻城觸目驚心,拒北城內外戰火通明,死戰不休。 說到拒北城那場攻守大戰,從祥符三年初秋,一直持續到祥符四年的入夏。 老人的語氣始終不顯得如何激昂,並未刻意渲染那份慘烈悲壯,只如一位上了年紀的街坊鄰居在訴說著不輕不重的家長里短。 這位說書先生略作停頓,喝了口酒,放下碗後,像是在詢問眾人,又像是在捫心自問:「咱們老百姓啊,不知廟堂高低,不知江湖身前,不知沙場生死,可到底還是曉得人心冷暖的,對吧?」 老人驟然提高嗓音,「不思量!自難忘!」 看客聽眾們給驚嚇得隨之一震。 然後老人說那北涼鐵騎甲天下,涼刀鋒向所指,勢挾風雷,所向披靡,天下無敵。 說那拒北城第二次攻守戰,北莽蠻子狗急跳牆,連半壁江山的南朝西京也幾乎雙手奉送給了流州鐵騎,仍是試圖攻破那座西北邊陲第一雄城。 說那兩禪寺的白衣僧人,在那個時候,李當心一襲雪白袈裟,獨自站在拒北城外。貧僧由南往北去,成佛不成佛,且放下。如來佛佛如來,有將來有未來,究這生如何得來?貧僧李當心,原來已過來如見如來。 說那此役尚未結束,北涼寇江淮、謝西陲、曹嵬、鬱鸞刀和昔年北莽冬捺缽王京崇,五位當世名將就聯手攻破了北莽南朝的中樞西京。 說那薊州將軍楊虎臣、河州將軍蔡柏與薊州副將韓芳三人,三支騎軍毅然合攏,與幽州僅剩騎軍一起由河州邊境北入草原,與流州鐵騎左右夾擊,將那從拒北城撤退的北莽蠻子大軍,來一個漂亮至極的甕中捉鼈。 說那一戰過後,重塚柳芽茯苓三座軍鎮,皆已城破人戰死。說那錦鷓鴣周康三次親身上陣,最終死於沙場,副帥李彥超接過虎符,右騎軍最終只剩不足八千騎而已。懷陽關內的數萬北涼邊軍,戰至最後,竟是不足兩千人,城內城外皆是屍體。入冬之後,鮮血結冰,遙遙望去,懷陽關宛如一座赤紅關隘。北涼王親率一萬大雪龍騎軍,直接繞過潰敗的北莽主力大軍,長途奔襲,火速馳援懷陽關,只見那北涼都護褚祿山坐在屍骨累累的城牆走馬道之上,手持涼刀拄地。 說書先生停下言語,低頭慢飲一口烈酒,閉上眼睛,有幾分微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酒樓的街道上,烈日炎炎,有條黃狗趴在地上,它耷拉著腦袋,吐著舌頭。 太平犬。 樓內老人高高拿起那塊驚堂木,就在眾人都做好了準備聽聞那一聲拍案聲響,不料老人只是輕輕放下,大笑道:「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這方天地,群雄逐鹿,硝煙四起,處處大戰如火如荼,我輩百姓恰逢亂世,何其不幸!我輩百姓能遙聞那邊境大捷,連連報給我中原,又是何其幸運?!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 老人倒了滿滿一碗酒,舉起後朗聲道:「諸位看官聽客,可否與老夫我共飲一大碗?!喝了這一大碗太平酒!」 一樓之內,無數聲音大笑著豪邁響起話語,「且共飲!」「喝便喝,怕了你這老兒?!」 老人哈哈大笑,使勁抹了抹嘴角,重重拍下酒碗,「說過了沙場,容我老調重彈,回頭再說一說那沙場上的江湖……女子!」 「有位天下第一卻不知姓名的刺客姑娘,手刃了北莽寶瓶州持節令!」 「咱們的武林盟主,大雪坪徽山紫衣差一點,只差一點,便在百萬大軍叢中取了北莽太子的首級!」 「有位目盲女琴師,世間指玄第三人!」 「那位逐鹿山教主,白衣洛陽,在第二次拒北城守城中,最後關頭,她一人便守住了正座東牆!」 「某位朱袍女子,在北莽大軍之中瀟灑穿梭,如入無人之境!」 「吳家劍塚的女子劍侍,背負一柄名劍素王,次次身先士卒,被北涼王笑稱為當是我涼州白馬女校尉!」 老人歡暢大笑,高聲問道:「誰說我中原女子,只會躲在閨閣塗胭脂?誰說女子命賤不如草?」 酒樓內女子並不少,零零散散怎麼都有二三十人,聽到這裡,竟是比男兒還豪氣了,幾乎人人都舉杯舉碗痛飲,甚至還有幾位氣概非凡的女子,直接拎起酒壺就喝! 滿堂喝彩。 趴在二樓的酒樓掌櫃也忍不住拍掌叫好,大聲道:「今日女俠喝酒,一律不收錢!」 如此一來,更是大聲叫好。 有個魁梧漢子仰起腦袋望向二樓,捏著嗓子尖聲問道:「掌櫃的,那我今兒先當回娘們,中不中?」 酒樓掌櫃愣了愣,爽快笑道:「就沖你這份不要臉的本事,像我兄弟!放開了喝,不收你銀子,我就當請你喝了!」 他趕緊大聲道:「其他人就甭想了啊!我這拖家帶口的,可不容易!」 這個男人身邊蹲著的他兒子猛然起身,一手按住木劍的劍柄,急急忙忙大聲道:「對!我爹總說我以後出門行走江湖的盤纏,都在酒錢裡頭呢!可不能人人都白喝酒!」 笑聲不斷。 說書先生找機會給掌櫃圓場,馬上轉移話題,一拍驚堂木,故意問道:「可有人聽說一句話?天不生你李淳罡,劍道萬古如長夜!」 酒樓內果然重新被吸引視線,事實上這句話在江湖上的確有所傳聞,但流傳不算太廣,畢竟新的江湖,是祥符十四魁我獨佔三魁的軒轅青鋒領銜的那座嶄新江湖,十大宗門也好,四方聖人十大散人也罷,加上每年都有層出不窮的仙子公子,而且之前數年一直戰亂不斷,對於這句有關春秋老劍神的名言,尤其是這座小鎮附近的酒客,實在是有些生疏,若非這位酒樓說書先生多次順帶提及過,恐怕早已無人知曉內幕,畢竟李淳罡王繡在內的春秋四大高手,隔著好幾個輩分的那一代老江湖,真的很遙遠了。 說書先生笑問道:「這位劍道老神仙曾經萬里借劍給過新劍神鄧太阿,那麼老夫就要忍不住問了,若是天不生你鄧太阿!咱們這人間又當如何?」 這個問題有點高,有點遠,所有讓人有點懵。 事實上有關這位桃花劍神在拒北城關外戰場,到底做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舉措,中原江湖這邊一直沒有怎麼聽說,仿佛那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關外宗師大戰,身為武評四大宗師之一的鄧太阿,表現反而最是籍籍無名。 就在所有人都被吊起胃口的時候,老人笑眯眯緩緩拿起驚堂木,只是不等老人拍案,就有人笑駡道:「狗日的劉老夫子有存心坑人不是?稍等!別他娘的來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老子今天就要聽到答案,只要你現在肯說,我郭春鷹就買你們酒樓最貴的酒,十壇!」 「豪氣!」 「真英雄!」 「兒孫滿堂,必須的!」 「咱要是個娘們,早就給郭好漢暖被窩了!」 身材高大的郭春鷹站在原地,雙臂環胸,看似豪氣干雲,其實正在心裡偷著樂呢,琢磨著只有十壇是不是喊少了? 他是當地出了名的遊俠兒,的確仗劍走過江湖,見識過好一些大俠仙子,當然了,都是遠遠看見過而已,屬他一眼就能認出他們,他們瞪大眼睛也不認識他郭春鷹。 郭春鷹最值得自負的一件事,那就是早個四五年,去過劍州的徽山大雪坪,回來之後,逢人便說那座缺月樓是如何高聳入雲,那位徽山紫衣是如何一夜觀雪悟長生,好似他當時就蹲在那位女子盟主身後,真相則是郭春鷹徽山是去過了,但是跟絕大多數江湖人如出一轍,都是止步於牯牛大崗以下,那座名動天下的缺月樓,倒是還真能夠遠眺而得。 就在此時,酒樓掌櫃的大聲道:「十五壇,郭英雄,有沒有這份英雄氣概啊?!」 郭春鷹好不容易壓下翹起的嘴角,故意冷笑道:「十五壇算什麼?二十壇!你們酒樓隨便挑個二十桌客人,每桌一壇!」 原本蹲在階梯上的一個店夥計立即高聲道:「得嘞!二十壇上好的江南花雕!」 劉老夫子頓時有些犯愁,當下襠下都很是憂鬱啊,他哪裡知道沒了桃花劍神鄧太阿人間會咋樣,在老人看來,還不是該咋樣就咋樣?還能咋樣嘛?!他的初衷是隨便拋出一個有嚼頭的包袱,等到酒客散去,大可以跟掌櫃的討教答案,要知道他每日的說書內容,可都是事先酒樓掌櫃給出的詳細脈絡,他不過是在細處雕琢潤色而已。就在年邁說書先生偷偷望向二樓,希望掌櫃能夠幫他從坑裡刨出來的關鍵時刻,酒樓外頭的青石板街道上,傳來一陣急促如夏日暴雨的清脆馬蹄聲。 聽著像是在酒樓外停馬了? 這馬匹,在他們這山清水秀卻也見識短的地方,那可絕對是稀罕物,小鎮方圓百里,恐怕就只有那座半荒廢的小驛站才瞧得見,而且那三兩匹也瞧著老劣乾瘦。之外連鎮上縣衙都沒有,只有前些年大仗最緊張的時候,聽說鄰居那座大縣城外頭才有一股騎軍經過,十數騎而已,是很後面才知道那是昔年燕敕王麾下的斥候偵騎,瞧見過那十數騎的傢伙,據說與人說話的時候,嗓門都要大幾分,腰杆子直得比山上竹子還直。很快就有店夥計小跑出酒樓,頓時瞪大眼睛,滿臉匪夷所思,還真有那種騎得上馬的豪客來咱們酒樓喝酒啦? 店夥計數了數,剛好一隻手,總計五騎。 那五人翻身落馬後,也沒拴馬的意思,就直奔他們酒樓大門走來。 然後店夥計咽了咽口水,說不出話來了。 不敢說。 因為那撥客人,個個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居中一人,一襲青衫而已,脖子上騎著一個漂亮女孩。 他笑臉燦爛,抬頭望著那塊「兄弟樓」的金字匾額,自言自語道:「這字……可真難看,小地瓜,比你爹差遠了,對不對?」 小女孩把尖尖的下巴擱在男人的腦袋上,緩緩道:「兄!弟!樓!唉,這酒樓的名字可真不好聽。」 男人笑道:「好聽得很!所以字寫得這麼鬼畫符,我就忍了!」 男人左邊,是一位腰佩雙刀的白衣女子……男人?總之雌雄莫辨,俊美非凡。 男人右邊,是一位背負紫色長匣的女人。店小二沒啥世面,只是覺得自己雖說沒見過江湖上的女俠仙子,可眼前這兩位,肯定比所有江湖仙子女俠加在一起,還要好看! 男人身後,跟著一位臉色微微冰冷的青衣女子,總算沒有長得那麼漂亮到嚇人,可這也是相對而言。 酒樓夥計鼓起膽氣,顫聲問道:「幾位客官,這是來咱們兄弟樓喝酒?」 男人微笑問道:「難道不賣酒,只能吃飯喝茶?」 酒樓夥計尷尬道:「不會不會。」 男人揮手笑道:「不用管我們,小哥你忙你的。」 酒樓夥計如釋重負,又很是失落,再顧不得什麼,低頭小跑回酒樓。 這一行人跨入酒樓門檻後,酒樓大堂很快就寂靜一片。 為首青衫男子環顧四周,然後抬起頭,望著那個呆若木雞的酒樓掌櫃,嘴角翹起,高聲喊道:「姓溫的店小二!」 這一行人的出現,本身就是最大的奇怪光景,所以當這個英俊風流的男人喊話略顯古怪,就沒有人計較了。 不但是一樓大堂三十張酒桌客人,就連二樓十數張酒桌客人也都紛紛起身,站在欄杆俯視這撥瞎子也看得出的……貴客。 原本一直懶洋洋趴在圍欄上的酒樓掌櫃,不知何時已經挺直腰杆,不知為何眼眶有些泛紅,聽到樓下大門口那個男人的喊話後,嗓音沙啞道:「在。」 男人身邊的那對孩子,都仰起腦袋,有奇怪為什麼他們爹會這麼「不好客」了。 那人又大笑問道:「有無美酒?」 二樓的酒樓掌櫃深呼吸一口氣,「有!」 那人接著問道:「有無好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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