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二二四


  「陛下!」蕭平旌眉間微起怒意,立即喝止,「您願意自省是對的,可胡思亂想就不應該了。遠的不說,就想想當年的老萊陽王吧。他與先帝同父同母,都曾由武靖爺親自教導長大,可他們兩個一樣嗎?陛下將來是什麼樣的人,只在於從今日起……您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多日的惶恐傷痛仿佛是一團被薄膜包裹於胸中的火球,一旦破碎爆裂開來,霎時就能燃遍四肢百骸。蕭元時撲進堂兄的懷裡痛哭起來,發洩般地放任自己嗓音嘶啞,淚水奔流,就一如當年……那個尚不需要承擔重責的幼童。

  因為他知道,這將是最後一晚的哭泣,最後一晚的脆弱。

  到了明天,他必須成長。

  次日清晨,年輕的皇帝陛下脫去孝服,下旨無須再多停靈,直接將太后棺木運葬于衛山腳下,正式鎖閉了咸安宮。

  中樞內閣倖存的三名重臣裡以吏部尚書位階最高,蕭元時命其暫時總理政事。六部及各衙雖然大部分失了首官,但遞補料理實務的副職和屬吏勉強還能配齊。對於某些不缺才幹只缺資歷的低階官員來說,眼下正是努力向上爭取前程的大好機會,十分力氣也要拼出十二分來,朝堂上下倒還真稱得上是齊心協力,停滯混亂的政務也由此開始運轉起來,逐漸邁向正軌。

  荀飛盞重傷昏迷了兩日,一醒來便急著要起身出門,被黎騫之強行按回床上,責怪道:「不管大統領有多掛念那些禁軍,也不必急在這一兩天。老夫聽說,長林王已指派東青暫時替你代勞,放心吧沒事的。」

  「我倒不是擔心整編禁軍的事,」荀飛盞歎了口氣,臉色晦暗,「您也知道,舍妹安如是……我怕平旌太忙把她給忘了,就想趁著還沒有明旨下來,去求陛下給她一個恩赦。」

  黎騫之這才想起他還不知道當晚宮城發生了什麼,終究不能瞞著,只得拿來靠枕讓他坐好,慢慢告知了實情。

  聽聞噩耗的荀飛盞呆坐了整整一天,眸中無淚,除了詢問棺木停放於何處以外,什麼話也不肯說。黎老堂主並未多勸,只在次日請譚恒將佩兒帶了過來,讓她進去探視。侍女跪坐在榻前哀哀哭了許久,淚流滿面地問道:「我們姑娘一世柔善,未曾傷人,未曾害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局……難道就因為長輩錯配了姻緣嗎?」

  荀飛盞想起了當年的長林世子,感到自己同為兄長,對妹妹實在是不夠上心不夠盡責,胸中疼痛難忍,終於也落下淚來,大哭了一場。

  佩兒一個孤身弱女,留在扶風堂當然比跟著幾個軍漢來得妥當,譚恒沒有別的話好講,只得戀戀不捨地向她告別,回到了岳銀川臨時御賜的府邸。

  奉命對「萊陽之亂」進行收尾善後的岳銀川,此時絕對是金陵城中最忙碌的幾個人之一。譚恒見他午膳只胡亂吃了幾口,丟下碗又忙著要走,不由皺眉抱怨:「現在連頓飯都不能好好吃了,陛下加托這麼多重責,難道將軍要留在京城,不回芡州了嗎?」

  岳銀川一面匆匆向外走,一面安慰他道:「眼下朝政是有些繁雜,得一條一條慢慢梳理。可淮東三州還在東海手中,我是肯定會回去的。」

  說話間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順手從袖中抽出一折文書,隨意地遞進譚恒的手中。

  「這是什麼……」

  「那位佩兒姑娘的奴籍,我剛從京兆府調了出來,她是荀府的丫頭,你拿去讓大統領簽銷吧。我相信他肯定會同意……」岳銀川微帶笑意地瞟了自己的副將一眼,「至於接下來想怎麼辦,你自己打算好了再跟我明說,我可不會主動替你做主的。」

  譚恒怔了怔方才反應過來,捏著文書美滋滋地偷笑了一陣,忙又加快腳步,追趕主將遠去的背影。

  萊陽王的叛亂看上去聲勢浩大幾近功成,但細勘下來根基並不深厚,後期的許多人只是被情勢裹挾,真心依附的並沒有幾個。岳銀川經過近半個月的盤問審查,最終擬出附逆名單四十三人,寫成奏報,親自遞送進宮。

  剛剛走進西華外門,迎面遇見蕭平旌從宮內出來,忙加快腳步迎上前去。這半個多月朝堂上下為修復傷損忙得團團亂轉,可這位平亂第一功臣卻藉口自己不諳政務,只肯處置與勤王大軍定賞安置相關的事務,除了御前的小朝會以外,岳銀川還是第一次在宮門之內看見他的身影。

  「末將參見王爺。」行禮起身後,岳銀川將袖中折本取出,雙手遞上,「末將奉命勘逆,大致結果已擬成文,請王爺指正。」

  蕭平旌隨意瞟了一眼,並沒有伸手接閱的意思,微笑道:「你奉的是聖命,我能指正什麼?陛下正在朝陽東殿呢,快去吧。」

  這時傷勢方愈的荀飛盞也出現在宮門外,正抬手向這邊招呼。岳銀川猜他二人大概是約好了要一起去什麼地方,趕緊退到一邊,待蕭平旌離開之後,方才快步奔向後殿。

  他如今已是皇帝御前頂紅的人物,朝陽殿的司禮監哪敢怠慢,一面引領他入內,一面解釋道:「陛下跟前已經通報過了,只是不巧還有人回話,但也耽擱不了多久,請將軍在偏廊下稍站站,瞧著裡頭的人出來了,您直接進去就是。」

  這位內監的語速不快不慢,竟像是掐好了時辰似的,剛說完,就邁步進了偏廊,微指門柱旁側的位置,示意岳銀川在此停候,自己低頭退開。

  此時端陽早過,午後又最暑熱,朝陽東殿門窗皆開,用以通風透氣。岳銀川在門邊剛剛站定,殿內說話的聲音便清晰地傳了出來,將他嚇了一跳,既不敢隨意離開,也不知自己這樣算不算是偷聽,一時間進退兩難。

  「朕一直以為你是個能幹的人,這才特意瞞著長林王派你到他的府中去,現在卻給朕回話說不知道該如何辦差,到底是什麼意思?」

  殿內皇帝的語調突然拔高,剛決定悄悄轉身的岳銀川聽了不由一怔,眉心微微皺起。主君向臣下府裡暗中派人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可眼下大亂方平不過才半個多月,城外的勤王大軍發完恩賞才遣退了一半,蕭元時就開始心急火燎地安排這些事情,怎麼想都難免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他這邊正在胡亂糾結,殿中又傳來了回話的聲音,「請陛下恕罪,老臣接了旨意,想著封府三載沒有住人,要收拾成舊日模樣必不容易,所以早就在內廷司調齊了人手,就等著長林王開府,好悄悄進去打理。沒想到等來等去,這都十來天了,府邸依然緊鎖未開……陛下又吩咐過不得為這些瑣事去驚擾王爺,因此老臣未敢擅自詢問,只能回宮稟奏,再請一個示下……」

  片刻沉默之後,蕭元時的聲音變得虛軟了許多,「長林王還沒有開府嗎……那他這些時日住在何處?」

  「回陛下,王爺只開了東邊先長林世子的一個偏院暫住,隨身侍候的人只有十來個而已。」

  接下來是更長時間的一陣沉默,隨後再無語音。不多時,一名身穿內廷掌司紫袍的官員便退了出來,垂首沿著廊下離去。岳銀川大概也知道自己有所誤會,忙定了定神,邁步進殿,來至御座前行禮。

  蕭元時的神情依然有些怔怔,盯著窗櫺下的暗影發了好一陣呆,這才將視線轉回到岳銀川的身上,低聲問道:「你剛才也聽見了,長林王並未開府……你說這是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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