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二二三


  他既然同意應戰,蕭元時也不好反對,只得點了點頭,由岳銀川和東青護衛著退至殿角。

  武者之間,單打獨鬥的挑戰極少會被人拒絕,蕭元啟對這一點早有把握,出言問過之後便閉目調息,直到下方傳來一個「請」字,方睜開雙眸,自禦階之上躍身而起。

  兩劍相擊,寒光縱橫。這場戰局一開始竟是以硬碰硬,打得不相上下,令觀戰的岳銀川和東青大感意外,急忙護著蕭元時退到更邊角的地方,並肩擋在身前。

  至猛至烈終難持久,數十招後,蕭元啟的內息開始不穩,漸落下風,數次格擋皆顯勉強,步法開始淩亂,蕭平旌從來不知道他的真實武功竟如此之強,最初的驚訝之後便被激起了好奇之心,有意研究他的劍法,反倒控制自己收了些力,有意延長戰局。蕭元啟很快察覺到了這一點,面上露出羞惱之意,突然間大喝一聲,淩空躍下,以劍為刀當空劈下。

  蕭平旌聲色未動,劍尖以奇詭的角度輕挑,貼住擊下的鋒刃順滑而上,擊中劍柄護手,將對方的右臂震開,趁著空隙一掌擊出,正中他的前胸。

  有了當年墨淄侯的嚴苛打磨,蕭元啟的耐受之力遠超旁人,身體在被擊中的刹那間縮胸後墜,穩住了丹田,反借掌擊之勢頓地反彈,手中長劍飛旋擲出,就如同他與荀飛盞交手時一樣,幻出了一實五虛的六道劍影。

  這招金烏水月令蕭平旌也吃了一驚,急速應變,劍尖連續挑破兩道幻影,卻未能擋住真實的劍鋒破空而來,越過封擋,直沖他的咽喉。

  觀戰的三人嚇得僵住,東青驚呼一聲猛撲向前。

  眼見劍鋒襲來避無可避,蕭平旌突然抬起左腕擋在喉間,叮噹一聲脆響,空中來劍被猛地彈開,對面的蕭元啟正好追劍而來,劍柄錯位脫手,又收勢不及,只得雙掌擊出。他的內力根基到底還是遜了一籌,掌心正面相接,立時被震得門戶大開。蕭平旌猱身而上,反手將劍柄重重擊在他胸前,只聽得一聲骨裂,蕭元啟的身體被擊飛了數尺之遠,還未砸地,一口鮮血便已噴出。

  東青此時方才撲到了主將身邊,握著他的手臂全身顫抖。蕭元時也甩開岳銀川的手急奔過來,連聲問道:「怎麼樣?沒傷著吧?」

  蕭平旌深深吸了口氣,抬起自己的左腕。只見腕間銀環焰紋之間,一點劍痕深凹,幾乎快要刺透環面,心頭不禁暗暗道了聲僥倖,微有餘顫。

  「看起來我學得還是不夠到家,」蕭元啟從地上半撐起身,又吐了口血,「不過好歹也值得試一下,萬一有這個運氣得手了呢?」

  蕭平旌雙眉深鎖,仿佛仍然覺得難以置信,「我雖知你勾連東海,但卻沒有想到你和虞天來之間的關係竟會如此緊密……難道你已經忘了,他可是你的殺母仇人啊。」

  「殺母之仇我當然不會忘記,只可惜上天跟我作對,沒有讓我一步步走下去,走到報仇的那一天……」蕭元啟伏靠著金階笑了一陣,笑著笑著又落下淚來,「但是不要緊,東海已是大樑的死敵,你們這些人……你們終有一天會替我母親報這個仇的。我說的可對,陛下?」

  蕭元時胸中一陣怒氣翻騰,冷肅地答道:「淮東三州必會收復,虞天來也一定會償還他欠我大樑子民的血債。但這是朝廷之責,不是為你母親報仇。」

  「無所謂你怎麼說了,」蕭元啟的眸色越發平靜,倒像是終於丟下了心頭的重負,「兩國之間必有一戰,我在王府書房的密室中留了本書冊,凡我對虞天來所知皆在上面,就送給長林王吧,當作是回報……回報大伯父當年教導我軍務之恩……」

  兩人終究是同族兄弟,蕭平旌此刻並沒有得勝後的喜悅,歎了口氣,轉頭吩咐東青:「將逆首蕭元啟拿下,打上重枷,單獨關押,以待後審。」

  東青抱拳正要應諾,蕭元時卻突然發聲,「不。」

  眾人齊齊吃了一驚,連蕭平旌都沒聽明白,疑惑地問道:「陛下說什麼?」

  蕭元時面色鐵青,眼底滿是恨意,指著蕭元啟直接向岳銀川下令,「這個人不配多活一時一刻,無須再審。殺!」

  岳銀川本能地想要轉頭先看看蕭平旌的臉色,但又立即意識到了自己此舉不妥,硬生生中途止住,聽命走到了蕭元啟的身後,拔出佩劍,劍鋒在空中稍停片刻,確認了無人喝阻,這才腕間加力,平平向前刺出。蕭平旌不願細看,早已提前將頭轉向了一邊,但眸色如冰的小皇帝卻紋絲未動,從頭到尾目不斜視。

  暗紅的血流自唇角湧出,瞳孔漸漸散開。僵直跪立的蕭元啟吐出喉間僅餘的一口氣,輕聲問道:「你能信他到永遠嗎……能嗎……」

  他最後的話語輕若遊絲,低沉宛如歎息和呢喃,岳銀川不敢肯定只有自己聽見,但卻希望只有自己聽見。

  因為聰慧如他,自然知道這是一個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浩浩世間,芸芸眾生,沒有人能穿透時光的霧障,提前看到未來的結局。

  越是追尋,越易迷失。

  命運中唯一可以真切把握的部分,永遠只有當時當下,每一個人內心的選擇。

  §下部 第四十六章 風起風息

  被後世稱為「萊陽之亂」的這場兵變,對金陵朝堂的創傷之深前所未有。本該護衛京畿的皇家羽林根基全毀、片骨不存;五萬禁軍折損了兩萬,校尉以上將官僅存數人;近百名朝臣中未死未叛者,唯有狄明一念之仁保下來的那二十來個,留下了一大片待補的空缺。就連抱著滿腔忠心而來的勤王大軍,也是這一團亂麻之中必須理順的部分,如何定功,如何行賞,如何遣散,都需要在短時間內做出決定,不能擱置拖延。

  十六歲的少年皇帝意識到了將要面對的重重難關,他越想讓自己趕快堅強起來,就越感到難言的孤獨與虛弱。回到宮城之後的第一個夜晚,蕭元時選擇在咸安宮中跪靈度過。當沉重的未來呼嘯而至,絕不容許有更多優柔和逃避的時候,他需要先有一點安靜的時間,去哀悼專屬￿自己的悲痛和損失,重新回想人生中最血腥混亂的那一天。

  荀太后的屍身起初和其他死者一樣,都是被白布包裹丟在宮城西角門外,等待最後拉運出去焚燒。有兩名老太監趁著無人注意,悄悄將她刨了出來,單獨抬進一間冷僻的宮室。初夏和暖,等平亂之後再去尋找收殮時,這具屍體自然已經腐壞,實在不好讓蕭元時看到,所以岳銀川當場決定裝棺釘死,抬入咸安宮正殿停放,燃蠟掛幡予以補奠。

  逆首伏誅代表了叛亂結束,但恢復整個京城的秩序仍需花費大量的精力。蕭平旌匆匆處理完宮城內的急務,天光早已全黑。他想想還是放心不下,連夜又趕來咸安宮中探看。

  守在殿廊下的東青一看見他,急忙迎了過來,不待詢問便主動稟告道:「請王爺放心,陛下看上去還好,只是晚祭之後就把身邊的人全都遣了出來,到現在已經有半個時辰沒聽見動靜了。」

  蕭平旌聞言忙示意身後的親衛停步,自己解了佩劍與外袍,輕悄悄地走了進去。孝殿內果然一片空寂,只有蕭元時獨自跪在靈柩之前,默默燒著紙草。

  倉促之間找來裝殮的是一副普通的梨木板材,後方供案上的位牌也是臨時制出,散發著一股新漆的味道。蕭元時盯著銅盆中跳躍的火焰,等待它完全熄滅之後,方才低聲問道:「他們說母后做的那些事……她真的做過嗎?」

  「根據逆賊心腹何成的招認,供書和旨意都不是假的……」蕭平旌在他身側跪坐下來,安慰道,「不過陛下當時並不知情,也不能由此責怪於您。」

  「不知情,就真的可以當作無關,可以不放在心上嗎?」蕭元時眼眸紅腫,在餘燼帶起的黑煙裡半睜半閉,「母親和舅舅……他們所做的每一項決定都是因為我。因果相連,豈可分開?我恐怕不能心安理得地……說自己沒有罪責。」

  蕭平旌並未反駁,頷首應道:「陛下說得不錯,有些事情,尤其是這樣的事情,確實不可能輕易抹去。但自怨自艾有何益處?陛下此刻更應該去做的,只能是全力修補。」

  「可是我覺得有些害怕,」蕭元時終於轉過身,用顫抖的手指抓住了堂兄的衣角,「我怕那個狄明說的對……既然有一半血脈承自母親,誰能保證將來不會變得像她那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