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二〇三


  蕭平旌將臉轉向窗口,默默看了一會兒遠山風景,再回過頭時,已改了話題,「荀大哥遠道而來,想必辛苦,還請留下來多住兩天吧。」

  儘管心中早有決斷並不猶疑,但小皇帝的書信多少還是讓蕭平旌感到有些難過。拒絕了荀飛盞之後,他來到蘇閣的神主之前默默坐了許久,想起小時候先帝抱他在膝間玩耍,想起隨同父王在祭院向無字牌位供香,更想起了兄長那杆塵封已久的赤纓長槍,還有北境邊城那一面一面被撤下的長林戰旗……

  二月春風已趨舒緩,室內氣息甚是溫潤。蕭平旌靜靜凝望窗格日影穩步移過了數塊青磚,微生波動的心緒慢慢安平了下來,起身走出蘇閣。

  閣外臨崖一株桃花,滿枝嫩芽方吐新綠,擁著色澤柔嫩的花苞。林奚獨自一人坐在樹下岩石上,迎風遠眺青山深處。蕭平旌突然覺得胸中酸軟,到她身邊陪著坐了下來,將她微涼的指尖握在掌中,輕聲道:「你不用擔心,我既然已經放下,就肯定不會再重返朝堂。」

  林奚轉頭看了他一眼,抿唇笑了笑,「我剛才看見荀大統領去了抄錄閣。他大概知道老閣主不會插手,想著你一向視九先生為良師益友,打算請他也來勸勸你吧……」

  「無論誰來勸我,結果都是一樣的。」蕭平旌搖頭失笑,展臂攬住她的肩頭,「再說九兄素來識人通透,他自然知道我回絕的理由並非藉口,全都是事實。」

  兩人靠在一起又坐了片刻,蕭平旌擔心石上寒涼,將林奚拉了起來,攜手走下棧道。轉過道口,迎面便是從抄錄閣後殿延伸而來的一條小路,荀飛盞正蔫蔫地走過來,神色甚是沮喪,抬頭瞟了一眼兩人,竟沒有再多說話。

  蕭平旌忍不住笑著問道:「九兄說了什麼,能讓你一下子打消了再勸我的念頭?」

  「他說帝王身側,並不適合你這樣性情的人,既然是你的朋友,就不應該勉強你留在金陵,表面上看來位高權重,富貴尊榮,但卻總是不得舒心,不得安寧。」荀飛盞歎了口氣,抹了抹自己的額頭,「他不忍心看到的,難道我就忍心了?這麼一想,倒像是我的不對。」

  蒙淺雪的聲音突然從回廊邊傳來,帶著一絲清爽的笑意,「師兄與九先生身份不同、際遇不同、性情更是不同,哪裡有什麼對錯?都別說這些了,他們兩個結親再怎麼省了俗禮,花堂總要拜的,請師兄務必留下來觀禮才是。」

  她一身月白衫裙,微倚朱欄而立,眉如清羽,聲似玉磬。荀飛盞瞬間便忘了周遭萬事萬物,只記得要拼出全身力氣,來穩住自己的表情和語調,不讓他人看出異樣。

  「世子妃說得是……既然平旌不打算回金陵,那我自然也不必趕著去向陛下回話……」

  林奚聽蒙淺雪提起婚禮,稍稍含羞轉身走開,蕭平旌剛追了兩步,廊下又響起腳步聲,小刀慌慌張張地奔了過來,叫道:「你們快來,策兒燒得厲害!」

  眾人齊齊嚇了一跳,什麼話都來不及問,急忙奔向南峰暖閣。藺九離得近,早已得信趕到,正拿手測著孩子的額溫,眉頭緊皺。

  蕭平旌當先沖進來,眼見策兒臉色潮紅,小小的身體竟已開始有些抽動,頓時慌得手腳發軟,又怕大嫂著急,不敢說什麼,只能呆呆地巴望著林奚。一群人中自然還是做大夫的最為鎮定,林奚調勻了自己的呼吸,按著孩子的手腕靜診片刻,又翻看眼皮,捏開嘴瞧了舌苔,這才回身安慰道:「小兒高燒驚厥,常有的,蒙姐姐不要著急,先拿冷水給他擦拭乾爽。」

  蒙淺雪急忙起身去打水,蕭平旌見荀飛盞跟去幫忙,便沒有插手,急急追上到隔間寫藥方的林奚,小聲問道:「策兒真的沒事嗎?」

  「眼下的症狀看著雖險,但兩三服藥之後,應該就能平復……不過你也知道的,策兒的弱症,屬￿先天不足。我和老閣主曾經多次商議過他的情況,本來希望隨著年歲生長能自然轉好,如今看來倒是沒有那麼如意。」林奚抬眸見蕭平旌變了臉色,忙又寬慰他,「你別著急,如何根治策兒,我已經想了兩三年,大約有了些章法。但為穩妥起見,還要與老閣主再合議一下。」

  蕭平旌素知林奚是個有五分說三分的醫者,既明說了有些章法,多半心中有數,這才長長松了口氣,回到孩子身邊,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

  果然未過兩三天,孩子的高燒退下,又歡歡喜喜地跑了出去,踩著頭天下雨積出的小水坑玩耍,連蒙淺雪都拿他無可奈何。

  林奚與老閣主一連商議了幾日,終於定下了最終的根治之法,將眾人叫到一起,大略解說道:「策兒驚厥已經痊癒,再休養半個月,便可以開始祛治他的弱症。老閣主行針比我穩健,由他老人家每隔三日催行一遍氣血,再輔以湯藥,調穩腸胃,整個療程大約需要三個月。我正好趁這個時間去一趟蓬州,給他特製一種更溫和的丸藥,方便他以後日常服用。據我和老閣主估算,只要堅持服藥調理,到十六七歲筋骨發育大致穩下來時,策兒的身體狀況一定不會弱于常人。」

  蒙淺雪聽不懂醫理,只聽最後一句話便已足夠,歡喜得說不出話來,傾過身子抓了林奚的手,用力握著搖了又搖。

  蕭平旌既高興,又有些不解,「我就知道你有辦法!不過給策兒調製丸藥,為什麼要去蓬州?」

  「配方裡有一味烏霄果,以蓬州所產最佳,需要當年採制方能合用。琅琊庫房中收存的,已經是前年的陳藥了。」

  旁坐的荀飛盞不由笑道:「那也用不著趕去蓬州那麼遠。各地特產藥材每年都會貢入京城,我雖然已經離開金陵,但好歹還有幾個朋友在那兒,寫信讓他們送一些今年的新藥過來,不就行了?」

  話剛說完,他看見蕭平旌和林奚都抿起了唇角,這才突然反應過來,想起蓬州是在淮水以東,失陷敵手還未收復,想來金陵的禦藥坊,應該也沒有今年新采的烏霄果。

  既然要去淪陷之地買藥,蕭平旌哪裡肯放心林奚獨往,兩人大概商量了一下,決定改了年下時的約定,準備在三月中提前下山,向東先去蓬州。

  出了這樣的變故,原本打算觀了禮就走的荀飛盞心中甚不安穩,思來想去,也決定多留些時日,至少也要等到策兒的療程開始,確定不需要他幫忙之後,再行離開。

  平心而論,荀飛盞出身世家,師從蒙氏,忠君之心無可置疑,他之所以在琅琊山淹留不歸,除了使命未成,不急著回報消息以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把荀白水的遇刺當成了一個獨立的事件,沒有發現京城朝堂暗中翻騰的致命危機。且莫說他,此時偌大一個金陵城,除了那位東境來的年輕將軍以外,根本就沒有人意識到最危險的時刻即將來臨。

  如今內閣首輔乍然空缺,朝堂上沒有一個壓得住的人物,萊陽王趁勢而起,不僅皇帝對他愈發倚重,連太后都因他頻頻進宮請安而對他的印象改觀不少。岳銀川思來想去無計可施,只能先默然自保,低調地等待著風波稍平之後,能有一個機會再次面聖。

  二月初,荀飛盞離京十天后,那座皇城小院終於又盼來了一名兵部屬官,通知岳銀川次日進宮,按年前的決定,參與商討如何整飭東境全域,收復淮東三州。

  因緊張興奮一夜都沒有睡好的岳銀川早早便收拾停當趕往宮城,一路上都在思考應該如何爭取單獨面稟的機會。誰知邁入朝陽東殿之後,他卻驚訝地發現殿中只有萊陽王、晉尚書和其他幾名朝閣重臣,上方御座空空如也,根本看不到皇帝陛下的身影。

  晉勳對他印象甚好,一見這滿臉訝異的樣子便忍不住笑了,主動解釋道:「岳將軍不知道吧,這說是御前議政,但這麼大的議題,怎麼可能第一天就有結論?陛下聽政也不是從頭聽到尾的,總得咱們先理順思路,定個條程出來,才能奏請陛下決議呢。」

  岳銀川雖然失望,但想著東境大局掰扯清楚之後,陛下怎麼也得召見自己一次,於是耐住了性子,隨同朝臣們開始認真商議,不知不覺便在爭執辯論中過了一天。

  晚間回到小院,焦慮等待已久的副將親衛們聽說他並沒能見到聖駕,都是既松了口氣又覺得沮喪,室內氣氛略顯低沉。

  岳銀川端過桌上涼茶仰首喝下,將譚恒叫了過來商量道:「這次到京城實在耽擱得太久,又不知道這樣議政還得議多少時日,芡州的軍務無人料理我實在放心不下。要不這樣吧,你帶著大家先回去……」

  譚恒不假思索便道:「我知道將軍的意思,我們是不會走的。」

  「我、我能有什麼意思?」

  「將軍忠於家國,忠於陛下,遲早都會告發萊陽王。可折騰到現在手裡也沒有實證,一旦開口後果難料。你是擔心萬一背上譭謗之罪,我們同在京城必受牽連,所以想要打發我們走,是吧?」

  岳銀川扶了扶額,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平時正該用你的時候怎麼沒有這麼聰明!」

  這時小乙用銅盆盛了熱水進來,絞出手巾遞上,蹲身給他脫鞋泡腳。岳銀川伸了伸腰,方覺得全身疲累酸疼,伸手捏著肩頸,向後靠上椅背,閉目小憩。

  小乙湊到譚恒耳邊小聲問道:「將軍今天明明是進宮參議朝政,不就是坐著說說話嗎?怎麼看起來比在邊城打仗還累?」

  譚恒將火盆端近了些,聳了聳肩答道:「將軍剛才不是說了嘛,東境方略竟然是由蕭元啟奉旨在主持商議,不知道他會怎麼添亂呢,能不累嗎?」

  岳銀川仰頭閉著眼睛,慢慢道:「你還別說,他做起這件事來倒還真是全力以赴,一直在聽取各方意見,調和利益糾葛,安穩內閣和六部。我呈遞上去的東境方略,最支持的人反而是他。」

  譚恒一臉驚訝,「啊?這我就糊塗了,難道萊陽王有可能是冤枉的?他沒有出賣軍情勾連東海嗎?」

  「他當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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