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八三


  蕭元啟的唇邊終於露出笑容,抽出隨身佩劍,剛剛邁開一步,荀安如突然又抓住了他的手臂。

  「佩兒到底跟了我這麼久,我不想看到她的血。這外頭的沉香湖,好歹是一池淨水,就讓這丫頭……乾乾淨淨地走吧……」

  臘月天氣,湖面上冷霧如煙,呵氣成霜。蕭元啟瞧了一眼佩兒瘦弱的身軀,稍加思忖後點了點頭,「也好,倒省得讓人收殮。」

  荀安如低聲謝了他,轉頭面向自己的侍女,語調哀涼,「佩兒,你既然已經沒有活路,又何必再勉強貪戀人世。走吧……快些走吧……」

  「……姑娘說得是……多一刻掙扎,也只是多一刻折磨而已……」佩兒含淚看了她最後一眼,顫顫地從地上爬起,一咬牙,回身踩著下方的木欄,從樓臺開敞的窗口跳了下去。

  蕭元啟俯身向窗下看了看,只見淺粉色的衣裙在水面上漂浮了片刻,本能掙扎所引發的漣漪一圈圈蕩開,最後又歸於平靜。

  面如死灰的荀安如有些支撐不住,身體微微一晃。蕭元啟回身抱住她,摟在懷裡坐了下來,低聲安慰:「你還記得嫁進來的那一晚,我跟你說過什麼嗎?我說要好好地照顧你,這句話一直記在我心裡,以後也絕對不會食言。過去發生的那些事情,為的都是咱們兩個人的將來,你只要記得相信我就行了……那只是一個丫頭而已,等我再給你挑幾個好的,用不著為她傷心。」

  他雖是軟語輕言,柔情脈脈,可話語中的威嚴和強硬顯然不容抗拒。荀安如全身沒有一絲力氣,不能掙扎更無法逃避,就這樣軟綿如柳般被他半扶半抱著,從沉香樓上帶了下來。

  戰戰兢兢等在馬車邊的敏兒遙遙看見兩人的身影,飛快地迎上前去,又被蕭元啟冷冽的眼鋒嚇得退到一邊,直到荀安如被送進了車廂內,才哆哆嗦嗦地跟了進去。

  馬車緩緩啟動,不多時便走上了官道。敏兒透過窗縫向外張望了一陣,確認車廂旁側無人,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荀安如,顫聲問道:「姑娘,佩兒呢?」

  荀安如慘白如紙的面龐慢慢轉向她,眼神已是空空洞洞,「你不要問,永遠也不要問,不要再提起。就當是這個世上,從來都沒有過佩兒這個人……」

  §下部 第二十九章 將門之血

  七寶鎮的七寶驛是距離金陵南門最近也最大的一所官驛,無論是外臣進京,還是京官赴任,此處都是必經之地。由於經常接待出入帝都的大人物們,整個驛所上到驛丞下到僕役,所有人都練就了一雙毒辣勢利的眼睛,過來投宿的客人只需要抬眼掃一掃,就能判斷出是否值得去巴結和討好。

  比如說剛剛擁進門來的這七個青年男子,軍人裝扮,腰束軟甲,全都穿著半舊的棉衣。為首者二十七八歲,樣貌還算生得英武端正,但在這臘月天氣,居然連件像樣的皮衣都沒有,一看就知道是從偏遠之地過來的低階武臣,隨便找幾個房間敷衍安排一下即可,完全不需要太費心思。

  「年前進京的人多,屋子有些不夠用,只剩下這三間了,幾位擠擠如何?」

  眼前這三間臥房都沒有門廳,開窗向北,有些陰潮,在七寶驛站中絕對是中下檔的房舍。但這七個人似乎一點都不嫌棄,進到房裡轉了一圈之後,表情居然還很滿意,果然都是些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按照大樑的驛制,有朝職又是公務往來的人住宿官驛無須付資,所以其中一個看上去是副手的人打開包裹翻找了一下,拿出禮部公文給驛丞驗看。

  只瞟了一眼,驛丞的臉色立時就變了。

  外官進京多持吏部公文,這群人拿的不僅是禮部來函,函面還是黃絹所制,加了朱印,代表為首者並非普通公幹,而是奉召進京,是要覲見天顏面聖的。

  好在有多年的機靈圓滑打底,驛丞並沒有立即就說什麼,小心地歸還了公文,藉口催送熱水退了出去,過了一段時間,估摸著不顯突兀之後再次進來,聲稱有兩間上房剛巧空了出來,詢問「將軍要不要挪過去」歇息。

  這點小小伎倆岳銀川哪能看不出來,他只是覺得沒必要跟這些人計較,客氣地笑了笑道:「只睡一晚,三間房也夠了,你早些把晚膳送來就好。」

  驛丞急忙躬身應了,親自趕向廚房去催問。

  跟隨岳銀川同行的幾個人倒是真的對今晚的住處相當滿意,副將譚恒已經癱到了床上,又是感慨又是抱怨,「連軸趕路好幾天了,今晚總算能有張床……全都怪岳將軍您,連進京領賞都不趕緊著些,為了等那些軍報,不拖到最後一天不出發,結果最後不也沒等著嗎?」

  岳銀川斜了他一眼,道:「你著的什麼急,我算准了行程,誤不了領賞。」

  「准什麼啊准,這一路連滾帶爬的,半夜求人家給我們開船渡河,真是累死我了……」

  幾個親衛都笑了起來,年紀最小的小乙仰著圓圓的臉,高高興興地道:「反正能趕上就行。將軍這次的功勞可是排在前頭的,禮部來函明白說了,陛下要單獨召見呢,咱們這些做副將親衛的,也跟著長臉啊。」

  譚恒到底是個精力充沛的英武青年,在床上翻了個身,揉著腰又坐了起來,「我無所謂長不長臉,反正也沒有多大一張臉,能跟著來逛一逛京城,就已經很知足了。」

  這時門外又傳來足音,驛丞帶著兩個差役送來了晚膳。大概是為了彌補最初的怠慢,這麼短時間便準備了八九個菜,加上湯品點心,滿滿地擺在了相對最大的一間房內。這群人平時也不是特別講究規矩,尊岳銀川坐了上首後,便圍著桌子一起吃喝起來,爭魚搶肉奪湯的,半點也沒有上峰在場的拘謹,不過每個人又是相當自覺,都只飲了一杯暖胃的黃酒,根本不需要管束吩咐。

  晚飯後,五名親衛去了另兩個房間,譚恒留下來跟主將合住,也沒叫僕役侍候,自己在木盆裡倒了熱水,搬到岳銀川面前,轉身又去收拾隨身包裹。

  明日進京後首先得去禮部投函,譚恒覺得很有義務讓上司注意一下儀容,免得給東境將領們丟臉,所以在包袱裡翻了許久,自以為頗有品味地給他的主將配出了一套衣飾,抱進來正想問問怎麼樣,卻看到岳銀川撐著下巴坐在那兒發呆,木盆裡的熱水已經半溫,他竟連鞋襪都沒有脫掉。

  「哎呀,」譚恒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們幾個私下裡都說啊,將軍您什麼都好,就有一點不好。」

  岳銀川醒過神,這才看見面前擺了盆水,忙俯身脫鞋,順口問道:「瞧把你們能耐的,還嫌棄上我了。我哪點兒不好?」

  「您太愛琢磨,想得太多。」譚恒將手裡的衣物丟在床鋪邊,回過身來,「這打仗嘛,當然什麼樣的情形都可能發生。現在除了將軍您,還有誰會覺得這場戰事有古怪?我就想不明白了,您為什麼非得要等全域軍報,非要研究其他州府的收復之戰是怎麼打的,說到底那些跟咱們有什麼關係?萊陽王還是主帥呢,軍報在他手裡全都是齊的,也沒聽說他發現了東海什麼陰謀啊。」

  岳銀川將雙足浸進溫水中,慢慢道:「我現在想的倒不是這個。」

  「……我的天!您又在想什麼?」

  「咱們是東境守土之將,三州國土尚在敵手,難道不該想想?」

  譚恒怔了怔,語調一下子低了許多,「這倒是應該的……不過一場大戰之後,您總得讓朝廷歇一口氣吧。淮東三州絕不可能就這樣放棄了,最晚明年秋天,那還是要打的啊,您發什麼愁呢?」

  不可否認,譚恒的觀點才是東境中下級將領們最普通的認知,而岳銀川的許多想法已經遠遠超越了他的位階,涉及了中樞決策的層面。他自己也知道沒有必要跟副將深談,當下笑了笑,敷衍地嗯了兩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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