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六〇


  歷經沙場廝殺而歸的這位年輕將軍眸色烈烈,眉梢眼角似乎還遺留著殺意與血氣。無論內心深處的觀點如何,面對他掃視過來的明亮目光,大部分朝臣的視線都情不自禁地有所回避。

  「蕭平旌!當著滿殿群臣,你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荀白水咬著牙,努力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主君年少,禦旨有些不合你的心意,所以你就可以拒而不接。這不是忠心這是狂妄!若是一切都以你的是非為是非,你的對錯為對錯,那到底誰才是天下之主?陛下掌理朝政日子還長著呢,如果以後所言所行招你不滿,你是不是就能把陛下給廢了?」

  蕭平旌終於被他的咄咄逼人激出了怒氣,面頰緊繃正要應答,許久未曾開言的蕭庭生卻選在此時拍了拍座椅扶手,再次站起身來,「荀首輔此言,倒也不是不可能。」

  §下部 第十九章 天人永隔

  對於朝陽殿中正在進行的這次禦審,荀太后的關注和緊張程度遠遠大於她的皇兒。明知一旦被發現必定會受到責備,但為了早些知道殿內情形,她還是提前在蕭元時的身邊以及殿角側門外安插了幾名小內監。

  多年的忌憚與狹窄的視角疊加起來,這位太后娘娘對於長林王府的偏見遠比其兄長更甚。在煎熬等待最終結果的這一個多時辰裡,她已經胡思亂想過許多唇槍舌劍激烈衝突的場面,但卻完全沒有想到小內監們飛傳過來的第一條消息,居然遠比她自己腦中浮現的最壞情形更加令人驚駭。

  「你說什麼?老王爺放言,他要廢了陛下?」荀太后全身發軟,想站又站不起來,全靠抓住侄女的手方才穩住了身體。

  「是、是啊……老王爺這句話一出口,滿殿的人……全、全都嚇呆了……」

  荀太后被素瑩在胸前撫拍揉搓了許久,才緩過一口氣找回自己的聲音,「然後呢?」

  小內監呆了呆,「奴才聽著這話音兒不好,趕緊過來給娘娘報信,這後頭……後頭就不知道了……」

  荀太后憤怒地向他扔了一個茶杯,「蠢貨!還不快去繼續探聽!」

  朝陽殿上此刻的情形,當然不像小內監們扭曲謬傳的那麼驚悚,但長林王語調清淡的那一句話,確實在刹那間便將整個大殿徹底凍結了起來,就連荀白水也張大了嘴巴,一時半會兒根本發不出什麼聲音。

  蕭庭生推開兒子攙扶的手,按住胸口輕咳了兩聲,抬頭直視蕭元時慘白的面龐,「老臣受先帝臨終所托,扶持陛下。有些話,如果老臣不說,恐怕再也沒有其他人敢向陛下直言。」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未滿十四歲的小皇帝反倒比滿殿重臣表現得更為鎮定,他聞言扶案站了起來,慢慢應道:「請皇伯父指教。」

  「臣下若是威權過重,無法管束,確實可能危及主君,由此加以防備,想來似乎也沒有大錯。」蕭庭生說到這裡,特意轉頭看了荀白水一眼,「長林府的王位兵權,皆為武靖爺和先帝所賜,陛下若是因此有所不安,那我父子並無二話,甘願退讓。可是老臣最害怕的,是陛下錯以為這些就是全部的為君之道,以為只要皇權在手,制衡住眼前的朝堂,就可以從此江山安穩,高枕無憂。」

  蕭元時心裡一陣難受,紅著眼圈道:「皇伯父想知道朕是怎麼想的嗎?」

  蕭庭生柔和地看著他,「陛下請講。」

  「即便先帝在時,他與伯父也未見得總是意見一致。朕自知年輕,所學有限,想來以後必定會有更多的地方不合伯父您的期許。如果將來事事皆如懷化將軍這般處置,朕……」小皇帝停頓了一下,含著眼淚改了自稱,「元時不及先帝那般包容堅穩,心中難免會有些惶恐……」

  自古以來便有君憂臣辱的說法,讓君上感到惶恐的臣子意味著什麼,倒比任何罪名指控都令人更加難以擔承。蕭元時此言一出,許多朝臣的臉色都有些改變,荀白水心頭暗松,忙在袖中掐住自己的掌心,儘量控制住臉上的表情。

  「主君惶恐,自當是臣下之罪。」蕭庭生的眸色依然平靜,只是鄭重地躬身行了個禮,「但是陛下可知,北燕此時在發生什麼?」

  這個問題好似天外一筆飛來的,蕭元時不由一怔,想了想方道:「聽說,快要改換江山了……」

  蕭庭生抬起一隻手,端端正正地指向他的身後,「陛下應該知道,這把龍椅,坐起來不是那麼容易。自古以來,也並沒有什麼千秋萬代、一成不變的事情。所以為君者對於將來,確實應該時時懷有憂懼之心。但老臣希望陛下明白,越是心有憂懼,越當胸懷萬民。朝堂制衡固然重要,但歸根結底,無論有多少手段,多少機謀,最關鍵的還是為君者自己,您必須得要坐得穩,鎮得住。」

  他今日上朝前服過湯藥,到現在已有近兩個時辰,藥效將過,又說了這麼多話,不禁有些氣血翻湧,以袖掩口拼力忍住,靠在平旌伸來攙扶的手臂上。

  「這些話,本該等陛下長大幾歲再說,才更合適。只可惜老臣無能,今日還能站在這裡已屬不易,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咽下喉間湧上的一口腥甜,蕭庭生撫平袖口,儘量讓自己站得更直,「身為長林主帥,甯關之戰,並非懷化將軍一人所為。從籌措之初,本王就已經全然知曉,並且有過允准。至於後面諸多波折,諸位大人想必也已經聽清楚了,過程和結果都擺在眼前,如何處置聽憑聖裁,無須平旌再多辯白。」

  話到此處,年邁的長林老王似乎再也支撐不住,按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拿出的手帕剛剛放到唇邊,立時便噴出兩口血來。

  「父王!」已經聽出他話音不對的蕭平旌腦中一片空白,用力抱住他搖搖欲倒的身體。周邊群臣頓時顯得有些慌亂,列席聽審的蕭元啟拼命朝這邊擠了過來,蕭元時也繞開龍案飛奔近前,顫聲叫道:「太醫!快宣太醫!」

  「荀首輔這一向辛苦,可以不必再費力……費力試探我父子二人的底線……」蕭庭生緊緊攥著兒子的手,灼熱的視線直直落在蕭元時驚慌失措的臉上,「老臣還是那句話,陛下若是不安,長林王府……無人戀棧權位。」

  這場事先蓄勢十足的殿前禦審,最後以長林老王爺被抬送回府而匆匆結束,暫時沒有一個明確的結果。奉旨前去探視的太醫令到了夜間還沒有回報,讓蕭元時對於大伯父的病情有了不祥的預感,一個人關在帷帳中痛哭了許久,誰的話也不肯再聽,連荀太后都不得不被迫安靜下來,盼著這孩子猛然間被引發出來的激烈情緒趕緊過去。

  蕭庭生已是沉屙難起,黎騫之當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父子二人出府上朝之後,他就和林奚估算了時間,盡可能地做了些準備。面對昏迷不醒被送回來的老王爺,闔府上下一片驚慌,蕭平旌和蒙淺雪更是已經神思昏亂,根本做不了主張,全靠兩名醫者鎮定沉穩,先喂下備好的湯藥,再行針壓平氣血,傾盡全力將病勢暫時穩了下來。

  除了禦命派來的兩名太醫以外,不管是宗室、重臣還是另有私交的舊友,也不管他們是親自登門還是遣使問安,所有人都被元叔擋在了前廳留茶,就連蕭元啟依憑著子侄的近親身份,也只能匆匆進去探看了一眼。

  回到府中之後,這位萊陽小侯爺獨自一人在書房坐了許久,看著案頭蕭庭生贈送的書冊,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竟會如此傷感。

  東牆的大窗似乎沒有關嚴,朔月冷風捲入室內,讓蕭元啟的脊背猛地滾過一陣寒栗,身體瞬間緊繃如弦,飛速彈起,在撞開窗扇的同時寒鋒出鞘。

  他甫一出手便傾盡全力,其攻勢綿密如同水銀瀉地,淩厲猶如雪夜狂風,一劍而出抖開的幻影,數來竟已有六點。

  通體漆黑的烏晶劍陪著過了數招,最後從容破開來勢,玄色袍角緩緩垂落,「不過數月未見,你現在的長進倒是越來越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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