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五九


  尚是少年的小皇帝看著大伯父的蒼蒼白髮,傷感之餘又頗覺委屈。他覺得自己已經在盡力地遵循、維護父皇的遺命,想不通一切為什麼會在不知不覺間走到這樣的境地,讓人完全不知道事情最終應該如何了局。

  「諸卿平身。」蕭元時抬了抬手,舌底一片苦澀,「長林王請坐。」

  蕭庭生躬身致謝,依常例在階前圈椅中入座。整個大殿接下來靜寂無聲,被一陣難堪的沉默壓抑籠罩住,許多朝臣都盡可能地彎腰低著頭,反倒顯得立于武臣班列之中的蕭平旌更加顯眼。

  荀白水很清楚這個僵局必須由自己來打破,主動上前兩步,面向御座躬身行禮,「啟稟陛下,懷化將軍于甯關堡外抗旨不接之罪,已延遲未審多日,朝野上下物議紛紛,若長此以往,必傷皇家威德,已不可再多姑息。」

  蕭元時對自己當下這個處境越是感到難受,對蕭平旌的怨氣便越是深重,板著臉問道:「內閣如何提議?」

  「老臣特請陛下恩准,在此向懷化將軍當廷問話。」

  接下來的短暫停頓期似乎是留給長林王提出異議的,但蕭庭生依然安坐,沒有任何動靜,於是蕭元時順勢點了點頭,應道:「好。准荀首輔代朕問話。」

  旨意既出,蕭平旌便主動走出,前行數步,來到荀白水的旁邊,兩人面對面而立。

  為顯氣勢,荀白水刻意在一開始就將聲調放得極為嚴厲,「請問懷化將軍,十月朔日,本官抵達你甯關堡軍營外,被你麾下兵將強行攔阻,不容入內,可是屬實?」

  蕭平旌淡淡答道:「治軍本當嚴謹,沒有核准身份之前,營中豈能隨意出入?荀大人亮出天子劍後,不就順順當當地進來了嗎?」

  「也好,暫且當作如此,那隨後本官千辛萬苦見到了將軍,拿出天子禦旨,你是怎麼說的?」

  「我請求大人延遲幾日再行宣旨。」

  荀白水冷哼一聲,盯住蕭平旌的眼睛,「君臣乃是三綱之首,禦旨當前,你憑什麼要求延遲?就憑你手中握有統率邊境大軍的長林軍令嗎?」

  這是性質極為嚴重的一句指控,殿上群臣雖未有人插言,但也因此生出了少許譁然之聲。

  蕭平旌聲色不動,視線徐徐掃過周邊面有疑色的眾臣,挑了挑眉,語音清晰,「荀大人,要抗擊皇屬軍主力南下,必須提前調動多少兵力,耗費多少軍資,您心中可曾有數?大戰之前,各營之間的聯動配合一旦被臨時打亂,北境防線會有多危險,大人又真的清楚嗎?」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荀白水當然不清楚,但他很清楚此刻絕對不能任由對方轉換話題,立即厲聲反駁道:「本官奉旨問話,並非在討論軍情戰略,請懷化將軍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蕭平旌隨著「奉旨問話」這四個字轉過身,微微仰頭面向蕭元時,低聲道:「臣相信陛下如果事先知道北境軍情,必定不會頒下那道旨意,是不是?」

  早在甯關戰報傳來之前,蕭元時就已經開始偷偷後悔,被這樣突然一問,嘴角便不由自主抿了起來,「朕……朕當時確實不太知道……」

  荀白水絕對不能放縱這樣的問話走向,立時向身側掃了一眼,甄侍郎接到指示邁步而出,大聲道:「啟稟陛下,臣以為懷化將軍這番辯解,完全是倒果為因。據微臣所知,敵軍主力南下,其實就是懷化將軍特意安排放進來的……」

  此言一出,蕭元時和群臣都是大吃一驚,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直安靜旁聽的蕭庭生微微皺眉,按著圈椅扶手站起身來,但卻未直接詢問甄侍郎,反而轉向了位列前端的兵部尚書晉勳,「甄大人是兵部侍郎。晉尚書,本王想知道剛才那句話,是否是兵部的結論?」

  晉勳在上朝之前屬￿典型的中間派,並沒有完全決定自己對於此事的最終看法。下屬的激進發言委實令他有些不悅,皺眉答道:「兵部未曾就甯關之戰有過合議,這應該是甄大人自己的見解吧。」

  蕭庭生這才轉向甄侍郎,「甄大人這是打算改了荀首輔原定的罪名,要指控懷化將軍勾結大渝叛國了?」

  指控一位剛剛滅了敵軍主力的將領叛國,甄侍郎當然知道這聽上去十分荒唐,趕忙解釋道:「下官並無此意,只是……查看了相關軍報後發現,從時間上看,懷化將軍的兵力調整和軍資調撥在前,而敵軍入境在後。戰事之初,長林軍分明可以在莫山以南聯營截擊皇屬軍,卻偏偏要誘敵南下,直入寧州,事先還特意撤空了好幾座邊城的軍民。這些舉動樁樁件件都表明,懷化將軍是主動想要挑起一場大戰,而並非只是抗擊防禦而已。」

  蕭平旌挑眉看了這人片刻,面上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原來在兵部大人們眼中,邊境對敵作戰,不需要謀略,也不需要戰術,雙方只能緊守著一條線,面對面互相亂砍嗎?」

  他這句應答裡掛著兵部,晉勳當然不能容忍一個侍郎來代表自己的見解水平,當下只好又上前一步,向著蕭元時躬身一禮,道:「臣以為,懷化將軍既然掌了長林軍令,便有權調動北境各營。敵軍越境南下,他是想步步堅守也好,是想誘敵圍殲也罷,皆屬戰術範疇。我等遠在千里之外不知詳情,若沒有認真研判過,只怕是不能隨意定論。」

  甄侍郎就算再遲鈍也明顯感覺到了上司的怒意,更何況他其實是個極為圓滑之人,並不敢繼續出言硬頂,暗暗向荀白水投去求救的一瞥。

  「晉尚書所言甚是,甄大人這是跑偏了,今日殿上要審問的,不是長林軍的戰法,對於懷化將軍之前如何排兵佈陣,根本無須多論。」荀白水圓場般地接了這樣一句話,之後聲調一轉,突然又變得淩厲了起來,「本官只問你一句話,聖旨當前,將軍是否曾經明言,你不願接旨?」

  「荀大人入營當時……」

  「請懷化將軍直接回答,是還是不是?」

  蕭平旌微抿唇角,冷冷答道:「是。」

  聽到這個回答,蕭元時的眸色明顯暗沉了下來,許多朝臣表情也隨之轉換。

  「本官當時反復勸說,曉以利害,最終不得不強行將旨意內容當面宣讀於你,但你卻仍然置若罔聞,堅持要出營開戰,是與不是?」

  「是。」

  荀白水冷笑了一聲,「看來這抗旨逆君,不敬先帝之罪,將軍是打算當廷承認了?」

  他步步逼問必然是為了要下這樣的定論,蕭平旌心裡早有準備,微微轉身又看向金階之上,語調變得溫和,「旨意上說,陛下夢見了先帝?」

  這大半年夢見先帝當然是有的,但先帝所謂受兵凶之氣所沖之類的細節肯定也不是真的,蕭元時整張臉頓時漲紅了起來,瞥了一眼已坐回原位的蕭庭生,結結巴巴地道:「朕……朕……」

  蕭平旌並未追問,面上露出懷念之意,「先帝一生溫厚,廣施仁政,他若知道天賜良機,可解北境連年邊患,陛下覺得他真的會阻攔嗎?」

  眼見小皇帝的眸色已經柔軟了下來,荀白水難免心中急躁,厲聲怒道:「懷化將軍,先帝之英靈,唯有陛下可以感應,豈容你無端臆測?」

  「微臣承認不願接旨,但不承認有任何不忠不敬之心。」蕭平旌終於將目光從蕭元時的面上收回,側轉身面向群臣,「在這宮城大殿之上,站的都是雲端之人。也許對於諸位而言,只要北境防線不破,不會危及帝都,那麼敵軍主力是被殲還是退去似乎並無區別。可是在千里之外,在各位看不到也聽不到的地方,那裡有數十萬的守土將士和邊城百姓,他們不算是大樑的子民嗎?他們的生死安危就完全不值一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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