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五三


  黑煙、烈焰、血影、刀光。覃淩碩仰頭僵立,被遮的日盤在他眼中猶如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幾乎吸走了他腦中殘存的所有神智。驚呼、慘號和請示的聲音在耳邊此起彼伏,昏亂中他連副將的叫喊聲都聽不明白,根本不能發出任何有效的軍令。中樞指揮系統的短時癱瘓基本上決定了整場戰事的結局,從長林軍最初發動攻勢到拿下主營,居然總共還不到兩個時辰。

  蕭元啟率領親兵飛速奔入戰場的時候,天光早已大亮,康王被親衛們拖上坐騎強行撤離,四周幾乎全是倒塌的營帳、撕裂的王旗與遍地橫陳的屍體,唯有數小股散落的戰力猶在抵抗。

  追擊殘兵的東青拍馬沖在前方,揮刀直取一名仍在堅持指揮的敵將,一時沒有注意到身後有長槍刺來。

  劍鋒自旁側揮出,將槍柄挑飛,蕭元啟縱馬而過,向他稍稍揚眉,「你小心些。將軍呢?」

  東青忙點頭致謝,遙指東面,「敵軍左右翼已全數切斷,將軍去了蠍子嶺。」

  蕭元啟對周邊說不上熟悉,但大概的方向還算知道,縱馬向東奔行數裡,前方已有掠陣小隊迎了過來,將他一路引領至中軍帥旗下。

  蠍子嶺名為嶺,其實只算是矮林茂盛的一片野坡,遠處遙望似乎無人,近前方知高及眉額的白茅叢中,已預伏了密密的步兵方陣,靜靜等候。

  此時各營戰報已陸續由傳令兵們飛馳送到,蕭平旌仰首默算時辰,素纓長槍緊緊地反握在掌中。

  大約半刻鐘後,負責清掃主營的東青飛騎而來,近前稟道:「將軍,覃淩碩沖出主營向西,大約已有一個時辰了,依然未見回返。」

  「沒關係,他越不過西面的飛山營,就只能朝向這裡折返。」

  一旁的魏廣有些按捺不住,「將軍,為何不直接前去迎擊?」

  「何必著急。給這位康王爺留些時間收整殘部,豈不更好?」蕭平旌淡淡答道,「阮英還等著他把兒郎們帶回去呢,多少也要讓他再拼一下不是?」

  主將的鎮定和平靜讓林中的伏兵們也耐性十足,接下來的一個時辰除了風聲葉浪以及林鳥偶爾飛過以外,整片野林甚是安寧。

  未正時分,日影略微西斜,向西突圍未成的皇屬軍殘部終於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其隊形零落散亂,但行軍速度還算不錯。

  蕭平旌放過了前鋒近千人,直到確認這支殘部的中樞正是康王之後方才舉起手中長槍,下令出擊。東青和蕭元啟的反應最快,鳴鏑的尖嘯聲還在耳邊,兩人就已經沖到了半坡。魏廣被年輕人甩在了後面,頓時一臉的不服氣,趕緊拍馬追了過去。

  儘管絕境求生的皇屬軍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但這依然是一場碾壓式的圍殲。日食中目力受損的覃淩碩對於周遭的情況已經看不分明,眼前模模糊糊全是跳動的光斑與黑影,只有濺在面頰上的鮮血溫度依然灼燙,逼得他絕望嘶吼,手中長刀發瘋般地舞動。

  身為大渝軍中聲名赫赫的勇將,康王的戰力並非普通士兵可比,這一番死命衝殺,竟然還真讓他在圍堵之中撕出了一個小小的口子,與十來名副將親衛一起沖了出去。

  大戰之中無須留力的蕭元啟正殺得痛快,轉頭恰好注意到這一幕,急忙提韁催馬,想要追趕過去。一柄長槍的槍桿突然橫擋而出,攔在前方,蕭平旌不知何時來到近旁,向他輕輕搖了搖頭。

  蕭元啟微吃一驚,看著覃淩碩越逃越遠的背影,迷惑地問道:「你要放他走?」

  「皇屬軍主力已被斬落,拿不拿覃淩碩這顆人頭,對我大樑而言沒有多大區別。」

  理論上雖然如此,但收割敵帥首級的意義終究和他人不同,蕭元啟一時沒有領會到他的意思,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蕭平旌不由笑了一下,簡短地解釋道:「覃淩碩畢竟是大渝的一品親王,即便慘敗而歸,在朝中的根基依然不容小瞧……我可不想把他連根拔除,讓阮英的日子過得太舒服。」

  這時遠方有打著甯州營旗號的傳令兵趕到,蕭平旌撥轉馬頭,迎了過去,只留下蕭元啟怔怔地呆在原地,眸中的神情甚是複雜。

  「內鬥……制衡……原來你並不是不懂這些……你並不是不懂……」

  隨著梅嶺、飛山兩營分剿敵軍左右雙翼的捷報次第傳來,一場驚世之戰終於落下帷幕。留在大營帥帳內的荀白水等了大半天,大概已經等得完全沒有了脾氣,面對再次站在他眼前的蕭平旌居然未曾發怒,而只是眸色冷肅地搖了搖頭。

  「老夫年已半百,自認為也算是開過眼界的人,卻從未見過這白晝如夜,更沒有見過……像二公子你這般膽大妄為、藐視君威的臣下。」

  蕭平旌神色如常,眉梢眼底帶著一絲奇異的放鬆感,「看來荀首輔已經不打算再行宣旨了?」

  「北境腥雲滿地,這血光連日頭都蓋了,可見在你眼中,既沒有先帝,更沒有陛下。既然如此,那這道旨意宣與不宣,有何區別?」

  「荀大人明說吧,你想要怎樣?」

  荀白水冷笑一聲,「我大樑自有律法,一條一條昭昭在目。懷化將軍所犯罪名,朝廷該怎麼處置,就當怎麼處置,並非我想要怎樣。」

  蕭平旌慢慢點了點頭,「明白了。你想要我回京受審,是嗎?」

  帳內的氣氛略顯微妙地沉寂了下來,本該立即回答他這句話的荀白水突然間覺得有些緊張,背心額角微微滲出冷汗。內閣重臣的身份,手中未宣的禦旨,三百皇家羽林精兵……就常理而言完全可以保障他安全的這些因素,此刻看起來好像都沒有多大的意義。

  「老王爺在京輔政,」良久沉默之後,荀白水徐徐開口,刻意加重了「在京」二字,「二公子身份尊貴,老夫自然是無權鎖拿。不知你是自願回京呢,還是等我到金陵再請禦旨?」

  「為陛下將來計,這件事情終究要有個了斷。」蕭平旌眸中生起嘲諷之色,但也並未為難他,「不用麻煩荀大人來回奔波,等我安排好戰後大局,自會回京。」

  「並非老夫信不過二公子的承諾,但即便要等,也總得給個大約的時日吧?」

  「一個月。」

  「好。老夫就給你一個月。」荀白水面上終於露出了笑意,趁機又補了一句,「對了,依我大樑軍制,懷化將軍回京,可帶一百人隨行入城,三百人駐紮城外,總限四百,不能更多了。」

  蕭平旌靜靜地看向他,「這個規矩我懂。」

  荀白水挑了挑眉,冷哼一聲,「老夫知道你懂。但已有今日之事為鑒,預先多說這一句,沒什麼壞處。」

  兩人在中軍帥帳中單獨面談的時候,長林各營主將也都陸續聽到了消息,紛紛趕了過來聚集在外。甯州營的陶將軍是個急暴的脾氣,位階也高,幾次不耐煩想要衝進去,全靠東青拼命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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