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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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 第五章 重返金陵

  金陵宮城以承乾、朝陽、武英三殿為正軸,皇帝日常起臥的養居殿位於東北位,西向繞銀首渠水系,再過滄浪池南,便是垂柳環繞的咸安宮,歷代多有太后移宮時擇此處而居。荀太后向來以因循祖規為榮,大喪期之後也選擇了遷居咸安。她多年信奉白神,但出了濮陽纓這樣的事件未免有些幻滅,又在東偏殿設了小佛堂,命人日夜供奉香火。

  荀白水奉召快步走過偏殿邊廊的轉角時,一名雪膚花容,身著素衣長裙的少女正從小佛堂內出來,一抬頭看見了他,急忙提了裙角趨迎向前,蹲身行禮,「安如參見叔父。」

  荀安如是荀氏次房嫡長女,因母親難產而亡,繈褓中便被接入金陵收養,今年方滿十八,正當妙齡。荀家是大族,五服內許多的女孩兒,好些都曾送到京師暫住,拜見過當時的皇后娘娘。但可能是愛屋及烏的緣故,這些年她最為寵愛的一直都是養在荀府的這個侄女,時常召入內苑住上一兩天。如今做了太后,忌諱更少,索性便將她接進了咸安宮裡,陪伴左右。

  「太后娘娘著急地將我從前殿召來,又出什麼事了?」荀白水示意侄女起身,溫言問道。

  荀安如一時答不上來,茫然地想了想,道:「請叔父恕罪,安如沒有問過,也不知道。」

  禁苑之內不比府中,荀白水覺得侄女這個不多問不多說的溫婉性子倒也不錯,並無責備之意,只「嗯」了一聲便轉向正殿,請當值侍女通報後,邁步而入,至座前行禮。

  因在喪期,荀太后穿著全素袍服,周身上下無一絲飾物,只在鬢邊綰了支白麵銀釵,斜依長枕而坐。荀白水行過禮後,她一面命人給兄長看座,一面語調略有不滿地道:「皇兒今日遲遲未來咸安宮中請安,哀家一問才知道,原來是蕭平旌回來了,說是太高興,在朝陽殿裡跟他聊得忘了時辰……難道兄長不知道這個消息嗎?」

  荀白水神色平靜,「臣自然知道。懷化將軍回京,甘州早有前哨報備,進城後他必須先去兵部述職,署衙也已經轉報過內閣。」

  「你不是跟哀家說,蕭平章死了,長林王府就倒了一半嗎?現在還不趁勢而為,難不成要等著蕭平旌的羽翼也長起來?」荀太后眉間怒氣橫生,說著說著便咬起了牙根,「武臣輔政,這是多麼大的忌諱。先帝臨終糊塗,可兄長你並不糊塗。怎麼一直到現在都未見你多說過半句話?這也太沉得住氣了!」

  「請太后娘娘不必過慮。先帝與長林王的情分不同一般,陛下又登基未久,大家都想要靜,臣也不能逆勢而為,自然還是跟著先靜下來的好。」

  蕭元時登基之後,在朝堂上不折不扣地遵循著遺旨,凡有大事,議決之前總要先問長林王的意思。這樣的情形其實已不僅只有荀太后焦躁,荀白水的心中也早就憂慮難安,但眼下顯然不是將暗流翻到面上來的最好時機,故而對太后的不滿只能先行勸慰:「陛下年少,初登龍位,一開始難免會這樣。但他畢竟不是先帝,有些想法並未根深蒂固,肯定可以慢慢扳過來,只不過需要多些耐心,要等待時機罷了。不瞞太后娘娘說,臣原本是想了幾個法子,自信能夠逐步削減長林王府的聲勢,最終一舉滅下。無奈先帝臨終這一道遺命,許多原定的安排,現在已經不太合適了,若是強行倉促施為,只怕會適得其反。」

  荀太后冷哼了一聲,「哀家就不明白了,蕭庭生以前很少介入政務,兄長可是十多年的內閣首輔,這朝政上的事,難道還鬥不過長林王?」

  「娘娘想得未免有些過於簡單,眼下的難點其實並不在這裡。」荀白水搖頭歎了口氣,「以具體朝政而言,老王爺未必是臣的對手,可憑他的身份,但凡要動一絲一毫,總得以陛下的名義才能下旨吧?我大樑以仁孝治國,這才多久呢,就擅動先帝遺命的托孤老臣,娘娘您想,陛下的名聲還要不要?」

  對於荀太后來說,沒有什麼能比蕭元時的利益更加重要,聽了荀白水的解釋一時也呆怔無言,愣了好半天方道:「照你這麼說,咱們的手腳早就已經被先帝捆得死死的,這是解不開了?」

  荀白水此時心裡也不大有底,但表面上仍要力圖鎮定,淡淡笑了笑,道:「娘娘也不必沮喪,既然不能短時功成,那就只能耐住性子,從長計議。老臣身為內閣首輔,自當以陛下為重,必定會細細思謀,總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安穩住我金陵朝堂。」

  荀太后在咸安宮向兄長的抱怨並非過於敏感,對於蕭平旌的這次進宮覲見,十三歲的大樑新君確實表現出了不同尋常的興奮與歡喜。蕭元時正處於最為活潑好動的年紀,父喪的悲傷和為君的壓力已讓他整整悶沉了好幾個月,既不得舒緩,更無由發洩。蕭平旌是他最喜愛的堂兄,總能為他帶來深宮中難得的歡暢時光,他自然希望這份感覺能夠得到延續,不知不覺間便將兩人的相處模式切換到了以前,一等到蕭平旌階下行禮完畢,便迫不及待地跳了起來,鬧著要出去踏看暮春風光。

  然而北境歸來的懷化將軍,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無所顧忌、行事隨性而為的長林二公子。兄長離去之後他便養成了將自己代入其位的習慣,曾過耳不聞的那些提點和教誨,此時回想起來一字一句都如此沉重,令人倍覺酸楚。面對像往日般依偎過來抱住他手臂的小皇帝,蕭平旌抽身後退了一步,拱手為禮,「陛下已是天下之主,君臣分際為重,微臣入朝陽殿見駕敘職,豈敢放肆?」

  蕭元時怔在當地,抿起了唇角,眸中有幾分失望,「平旌哥哥,怎麼現在連你也跟那些朝臣一樣,總是想讓我端端正正,悶得喘不過氣來才好?」

  對於這孩子初登大位的壓力與惶恐,蕭平旌也不是不能理解,輕輕笑了笑後,換了語調聊起北境風土,又呈送上從甘州帶來的一些小玩意兒,以此轉移他想出去玩耍的心思。

  蕭元時在這方面極易滿足,很快就又高興起來,一件件地把玩著小禮物,同時開始向堂兄絮絮地傾訴聽政後的一些煩惱,直說到殿值官近前提醒方驚覺時辰已晚,這才戀戀不捨地准許懷化將軍告退,臨行又叮囑他多多進宮。

  甘州一行人是在當日辰末進的城,蕭平旌先去了兵部,再請旨進宮,又在朝陽殿盤桓停留了這麼久,等到再走出西華門外時,日昳已過,天色微黃。

  朱雀大道兩邊店鋪正紛紛收市,再過半裡之地便能看見扶風堂的招牌。蕭平旌提前撥轉馬頭,避開了這條繁華主路,穿過小巷繞行。

  其實林奚不在京城已有一年之久,那三間烏木白牆的藥坊門外,已不可能出現她輕盈如柳的身影。

  可是蕭平旌依然想要躲開。不看,不思,不念,不提及,不觸碰。唯願流逝的時光能夠轉變為細碎的針腳,就此將開裂的傷口密密縫上,隱藏擱置在心底深處,假裝它已經開始癒合,不再如最初那般疼痛難忍。

  長林王府這時也早就得到了二公子正在回程路上的通報,蕭庭生面上看不出什麼,依舊端坐書房,如往常般在燈下翻閱兵書。倒是元叔有些沉不住氣,從後院到前廳,出去張望了好幾回。

  「平旌以前也時常整年整年地在外頭遊蕩,從沒見你這樣盼過。」蕭庭生終於忍不住放下書卷,瞟了他一眼。

  元叔自己也怔了怔,感慨地道:「是啊,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一年過得不大一樣,好像比往年要長了許多似的。」

  兩人正說話間,院外有層層傳報進來,告知二公子已然進府。蕭庭生抬手扶了扶紮束嚴整的髮髻,稍稍繃起了臉,露出一派嚴肅的表情,元叔也趕緊退開了兩步,侍立在旁。

  最先傳來的是庭院侍衛問安的聲響,接著門扉開啟,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漸行漸近。蕭平旌走進來時微微低著頭,身上穿著為了進宮所換的正裝袍服,趨至書桌前拜下,鄭重地叩首三次,再直身抬頭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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