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一二一


  「不是說二公子半個時辰就能回來嗎?」蔡濟放下茶杯笑了笑,「能否請幾位將軍再耐心些,免得到時又得召喚,白添許多麻煩。」

  此言一出,連同魏廣在內的廳上眾人都是神色微動。兵部來人通傳公文,即使是再要緊的事也沒必要召齊了眾將官同領,蔡濟的言下之意已經很是清楚,他的身上帶有聖命。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稍有嘈雜的前廳頓時安靜了下來。好在蕭平旌確實沒在城外耽擱,還不到兩刻鐘,便已有穩健的腳步聲響起,蔡濟急忙站了起來。

  也許是邊城風霜的吹打,也許是一營重責的壓力,蕭平旌往日生氣勃勃眉目鮮活的氣息在這短短一年裡已經完全褪去,即便走動時也是眼簾低垂,唇角習慣性地抿著,再加上現在黝黑粗糲的皮膚與強健柔韌的身段,整個人仿若一柄被淬制而出的鐵劍,鋒利卻又沉重。

  這位長林二公子在帝都的聲名肯定不比父兄,但他既然曾被稱為「小林殊」,至少朝臣們對他還算熟悉,蔡濟更是在他十三四歲時便見過第一面,腦中還留有那個飛揚跳脫的少年形象,一時間對於眼前這位微顯郁沉的年青將軍感到有些不習慣,怔了怔方才抬起一隻手,揚聲道:「蕭平旌聽旨。」

  加將軍銜,正式轄領甘州營,都不是令人意外的消息。不過皇帝親旨賜印的榮光還是令在場的眾將有些興奮,個個喜笑顏開,唯有蕭元啟在隨著大流勉強擠出笑紋時,心頭湧上了一團濃濃的苦澀。同是武靖帝皇孫,同在邊城一年,可在皇帝陛下的心裡,顯然半分也沒有想到過他。

  「恭喜懷化將軍。」蔡濟將聖旨遞到蕭平旌手中,待他叩拜起身後方才上前重新見過禮。

  一領黃絹卷軸,拿在手中輕飄飄的毫無重量,但蕭平旌雙手抬接的動作卻顯出了幾分緩沉,轉身交給貼身親將魯昭收存時,視線不知為何向站在魏廣身邊的東青瞟了一眼。

  正如元叔所勸說的,東青送了蒙淺雪上山之後,終究不忍心完全割斷自己與甘州營之間的牽絆,還是聽從了老王爺的安排。蕭平旌初到北境,人事、軍務都有許多需要瞭解之處,全靠他全力相助方才一一理順。但在公務上的相處大大增加的同時,兩人私下的關係卻漸漸疏遠,他們都把對方當作是一道深重傷口的提醒者,彼此互相逃避,不願深談,不願觸及。

  「請問蔡大人,陛下和父王身體安好?」定神迎客上座後,蕭平旌首先問道。

  「老王爺這一年白髮漸疏,不過精神很好,身體安康。」

  問了兩人,卻只答一個,蕭平旌哪能聽不出他的意思,心頭頓時沉了下去,只是眾將未散,不好追問,便命魯昭去安排接風宴席,自己請欽使進到後院茶廳。

  蔡濟能被欽點出京傳旨,對於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自然有數,喝著茶聊了不到一個時辰,蕭平旌已對京中情勢了然於心。

  晚上的宴席名為接風,其實也算對懷化將軍的慶賀之宴,前來赴會的將領們都是興致高昂,大碗敬著酒,氣氛甚是熱烈。蔡濟經過下午的茶敘,自然知道蕭平旌此刻胸中必定掛著沉沉心事,可見他在席面上言談自如,內心情緒絲毫也不展現在臉上,一時間竟然恍惚了片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那位芝蘭玉樹般的兄長。

  邊城軍中沒有入夜作樂的習慣,再熱烈的酒宴在起更前都會戛然而止。蕭平旌命魯昭護送欽使大人入館驛歇息,自己仍然如往常一般,來到城樓上做最後的巡查。

  主城樓上方崗哨嚴密,四角高臺的火把在夜風中吐著紅焰。蕭平旌手扶牆垛,看著蒼茫黑沉的遠方,眸中浮起深深的憂慮之色。

  蕭元啟從後方走過來,默默陪他站了一會兒,問道:「你是擔心陛下這一次……恐怕撐不過去了?」

  蕭平旌垂下眼簾,沒有回答,但也沒有否認。

  「眼下邊境還算安寧,既然擔憂,為什麼不回去一趟呢?你的身份不一樣,只帶隨行護衛回京問安,倒也不用事先請准的。」

  「不,」蕭平旌目光堅穩地搖了搖頭,「正因為是這種時候,不管有多擔心,我都應該留在這裡。」

  蕭元啟挑著眉尖思忖了片刻,自以為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低聲道:「這倒也是。陛下沉屙難起,京城自然人心動盪。你統兵在外,對大伯父而言的確比回去更好。」

  「你看看這周邊,強鄰環伺,危機未平。在他們眼中,我大樑君權交遞之時就是最佳的可乘之機。」蕭平旌顯然沒有在聽他說話,沿著城牆登上了更高的瞭望台,「長林身為守土之軍,越是此時,越不能有絲毫懈怠。」

  新任懷化將軍的話與蕭元啟自己揣摩的想法差得實在太遠,倒讓這位小侯爺呆愣了好半天,最後方才自嘲地笑了笑,歎道:「是啊……咱們兩個現在所說的,還真是同一回事……」

  §下部 第四章 一世長辭

  黎騫之對於皇帝病情「年前無礙」的判斷基本無差,蕭歆近兩個月除了愈發虛弱以外,病勢並無明顯的惡化。在太子出宮代祭年尾儀典請旨叩拜時,他還能讓人扶起來端坐受禮。

  情勢急轉直下是在正月二十七那天,先是服藥昏睡中突然開始抽搐,入夜後又嘔了半碗血,藥汁、米粥吞咽不下,勉強才能飲下幾口參湯,呼吸短促,時有停頓,大限將至的徵兆十分明顯。蕭庭生奉召連夜進宮,從此守在榻前再沒離開過。

  由於蕭歆早就下了免後宮請安的諭令,荀皇后一連幾日未得近前,又急又怒,召了荀白水入宮,言語之間,相當直白地懷疑養居殿中正在密謀著什麼。

  相比于她,荀白水顯然要鎮定許多,溫言安慰道:「娘娘稍安,您憂慮得也實在過深了些。這其一,東宮殿下一直都在御前侍疾,陛下對他並未有絲毫疏遠;其二,禁軍還掌在飛盞的手中,他雖然有些彆扭,但心地之正毋庸置疑,若真有什麼對太子不利的事情,他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荀皇后雖然時常抱怨荀飛盞不夠親近正陽宮與太子,但對他的忠君之心倒還是很信得過,聞言面色稍霽,只冷冷哼了一聲。

  「說實話,臣從來沒有擔心過太子不能登基,關鍵只在於這登基之後……」荀白水撫了撫頜下長須,慢慢道,「無論現在怎麼一團和氣,陛下一旦撐不住,幼主當政便是事實。『主少國疑』這四個字,那在史書上就是重重白骨堆出來的。前車之鑒歷歷在目,若想萬全……還是得在一開始就先發制人才是。」

  荀皇后的身體微微前傾,「兄長想要怎麼先發制人?」

  打壓瓦解長林王府的聲勢,向來都是荀白水心中的第一目標,蕭平章的去世令他覺得這個目標已不再遙不可及,眼下這君權交替之時,顯然就是一個可以策謀的機會。

  「不瞞娘娘說,臣這幾日已經與朝中數位大人商議過。您看,陛下與長林王情分深厚,一旦有不可言之事,老王爺必定十分悲痛,既然留在京城也是傷心,那不如在梓宮出葬之時,由太子殿下親自禮送,請老王爺至衛山皇陵榮養,也算是不負他們兄弟之情。這樣的安排順理成章,旁人誰還能有理由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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