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九八


  荀白水剛剛顯露的怒意此時反倒收了回去,長歎一聲,語調甚是感慨,「飛盞哪,等你到了叔父這個年紀就能明白,這世上的事也不是樁樁件件都那麼複雜,有的時候人糊塗起來……」

  他的語音突然頓住,視線驚訝地投向前方。荀飛盞立即回頭看過去,只見永安門外甬道的另一邊,蕭平旌身如利箭般沖了過來,憂急地朝著荀飛盞喊道:「荀大哥!太子……太子身邊也有濮陽纓的死士……」

  這麼一句話已經夠了,荀飛盞驚駭之下不及多問,立時躍身翻下高臺,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瞬間便消失在夾廊盡頭,留下荀白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面色慘白,半天回不過神來。

  垂紗帳簾中,熟睡的蕭元時蹬了兩下錦被,翻了個身,隨即又沒了動靜。

  跪坐在榻前軟墊上的掌事娘子隔著紗簾察看片刻,轉頭悄聲對隨侍的內監宮女道:「殿下還得睡一陣子呢,你們都累了,趁機去歇一歇吧。」

  兩個宮女和一個小太監躬了躬身,正要立起,另一名老內侍道:「娘娘吩咐了,殿下身邊侍候的人少了可不行。」

  掌事娘子低聲笑道:「有張公公和我還不夠?往日倒也罷了,殿下這場病,人人都熬得油盡燈枯,也得讓孩子們緩緩。」

  張公公瞧了瞧身邊這幾張已經尖瘦的臉,想想圍屏後還有女官領著三名宮娥待命,若要侍候倒也盡夠了,便不再攔阻,輕輕嗯了一聲。

  這三人退出之後,太子榻前便只剩了張公公和掌事娘子兩人,分別跪坐在床頭床尾。低垂的紗簾這時又飄動了一下,蕭元時翻身向外,半邊臉埋在軟枕中,咂了咂嘴。

  掌事娘子抬手拂起半邊紗幃,視線一寸一寸地撫過這張稚嫩的臉龐,眼角微微閃光,竟似湧起了淚意,手指輕顫,仿佛想要去撥開他的額發。

  張公公也探頭來看,慈愛地拉了拉被角,轉過頭正要把半開的紗幃重新合上,突覺眼前一道寒光閃過,脖側隨即傳來劇痛,本能地抬手抓撓,抓住了掌事娘子以束髮銀簪刺喉的手腕,身體拼命向旁側一倒,撞翻了榻邊的小桌。

  圍屏外的侍女們聞聲奔了進來,掌事娘子吐力一揮,將張公公的身體砸向來者,趁這一點空隙,尖銳的發簪轉向床頭枕上刺去,一串血珠劃過半空。

  沖在最前方的女官躲過了砸來的屍體,猛撲上前抱住了掌事娘子的腰,銀簪因此未能落下,只挑破了床前垂幃。掌事娘子反手一掌,將女官打得吐出一口血,她卻堅持不肯鬆手,收攏雙臂拼命向後拖拽,無奈肩骨隨即被拿住,一扭一錯,骨裂之聲傳來,整個人被摔在地上。

  掌事娘子正要返身,一名宮女從窗下端起花盆猛砸過來,逼她不得不側身揮臂擋開。此時又有兩名外殿內侍沖了過來,雖然沒有兵刃空手撲上,抵擋不過三招兩式,但到底又拖延了片刻時間,只聽得南窗邊一聲巨響,荀飛盞直接撞碎窗櫺躍身而入,手中長劍出鞘,破空擲出。

  沉睡的蕭元時因蜷在內側,直到碎窗之聲傳來時方才驚起,爬起身揉著迷離的雙眼向外看去,模糊間只看到紗簾上成片的血色,一隻溫熱的手掌隨後蓋在了眼皮上,將他的頭半攬入懷,耳邊傳來蕭平旌低沉的聲音,「殿下先不要看,沒事的……」

  荀飛盞將透胸而出的劍鋒從掌事娘子軟倒的身上拔出,將她拖到了圍屏後方,這才俯下身去。

  因是仰面而躺,刺客的視線直勾勾地盯在雕花的殿梁上,眼底卻沒有功虧一簣的不甘之色,反倒有些如釋重負,面對荀飛盞靠近的面龐,低聲喃喃道:「你有君上……有故國……我等夜淩子……原本也是同你一樣……」

  蕭平旌這時已經安置好了太子,快步奔了過來,問道:「怎麼樣?」

  「死了……」荀飛盞怔怔地站起身,歎了口氣,「……你看看這些人,心中偏執,看這世間皆為仇怨,未免太過可恨、可歎、可憐,同時也令人可怕……」

  蕭平旌想到方才千鈞一髮的險情,急速的心跳短時竟有些平息不下來,忍不住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荀飛盞皺眉問道:「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蕭平旌深吸一口氣,除了臂上傷口微感麻癢以外,又沒覺得有其他不適,笑著搖了搖頭。

  夜淩死士刺殺東宮事件給宮城和朝堂都帶來了不小的震動,荀皇后在內苑立時發動了一場暴風般的清查,就連荀飛盞也本著瞧瞧更放心的原則,命四名副統領對麾下暗暗篩看了一遍。

  夜淩子的數量原本就不多,當年大災之後又折損了不少,倖存者們失了家國,未必個個都願意聽從濮陽纓的驅使,所以他這三十年苦心培植出來的手下,真正具有夜淩子身份的其實就這麼幾個,倒也不是想像中那般到處安插滲透,故而查來查去,也沒有查出更多的人來。

  那日察覺到太子有險之後,蕭平章兩兄弟急著趕往東宮,其他的事一概來不及安排,所以雲大娘在扶風堂又多關了一晚,次日方才有刑部的人過來接收人犯。

  因有刺殺重罪,奉命來押解的都管不敢大意,直接給她上了重枷,雙足間也縛了鐵鍊,從林奚的小院到前堂不過走了幾十步,踝間肌膚便已擦磨出血泡。

  林奚表面看來性子清冷,實際上是個再心軟不過的姑娘,與雲大娘相處了這麼久的時日,瞧著有些不忍,稍稍攔停了片刻,讓一個夥計給她纏上布條。

  雲大娘面上並無感激之色,仍是一片漠然,冷冷地對她道:「玄螭蛇膽乃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你縱然醫術高超知道解法,只怕也救不了他。」

  林奚完全沒聽懂她在說什麼,正要詢問,押解的官兵已有些不耐煩,在後面猛推了一把,將雲大娘推出門外,拖上了囚車。

  「她在我醫家這麼些年,依舊未能消解這份怨意,可見其品性原本就偏狹,旁人能幫的忙終歸有限,你也不必太掛在心上。」黎騫之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門邊,看著遠去的囚車,感歎了一句。

  林奚忙轉回身,低頭應了個「是」字,視線突被老堂主手中一卷書冊吸引住,好奇地問道:「師父在看什麼?」

  黎騫之笑了笑,將《上古拾遺》的封面亮給她看了看,「就是世子妃那日拿過來的。此書果然不愧是從琅琊書庫裡帶回的抄本,裡頭記載了許多可以入藥的珍稀之物,相關產地、藥性和使用之法都十分詳盡,讀來頗得進益。為師約莫記得,當初在夜淩宮學的藏書中好像也有類似的藥典,只是未及細看,後來又找不見了……」

  林奚聽他如此讚譽,忙拿過書冊翻開,只看了頭兩頁便陷了進去,居然不肯再還給師父,自己拿回小院中精讀,越讀越是投入,除了看診病患以外竟是半刻也不肯放下,雲大娘那句語焉不詳的話自然也被拋在了腦後。

  又隔了一日,金陵城防正式開禁,街頭巷尾到處都是袪邪的鞭炮聲響,入夜不歇,熱鬧得猶如過年一般,連扶風堂都不能免俗地在門楣上掛了紅色的尺頭。

  因為老堂主還在,醫坊的許多事務不用林奚照管,外間的熱鬧更是引不起她的興趣,從早起時她便捧著那本《上古拾遺》,一直研讀到眼眸有些困倦了方才戀戀不捨地合上,揉著眉心起來走動兩步舒活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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