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九七


  黎老堂主疑惑地看向她,「你們的掌尊臨終前一天我就在旁側,他睿智溫厚,明判事理,絕非偏執之人,怎麼可能留下這荒唐的復仇之令?」

  「荒唐嗎?我夜秦亡國,皆是大樑重兵封境之過。你們再多辯解,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雲大娘語調尖厲,冷笑了數聲,「掌尊大人慧絕天下,自然會留下傳令之人,此仇不報,我等夜淩子誓不罷休。」

  黎騫之與林奚顧念舊情,一直在好言相勸,蕭平章卻對這些久遠的夜秦舊事和偏執的復仇之念不感興趣。倒是老堂主方才的話語,引發了他心中的一個疑團,獨自靠著窗臺思索了許久,問道:「老堂主,你剛才說……夜秦當年的疫症,幼童和少年最不易感?」

  黎騫之頷首答道:「不僅是當年,京城這次也是同樣的情形。」

  「既然如此,那麼太子殿下還未到十二歲,又是被精心照管著,東宮上下那麼多人,為什麼會是他第一個發病,這病勢又從何而起呢?」

  「宮裡是太子殿下第一個發病?」黎騫之吃了一驚,「這倒真是奇怪了。不過沒有當面診斷,老夫不好胡亂猜疑,也許該問問太醫令大人……」

  兩人在這邊說話,蒙淺雪覺得是個空暇,忙將懷中那本《上古拾遺》拿了出來,遞給林奚,「你們需要的書總算被我給找著了,現在還不算太晚吧?」

  「我們需要的……」林奚怔怔地接過書冊,突然反應了過來,「呃……對對,正是我們等著要的,多謝蒙姐姐辛苦。」說罷為示鄭重,當面將書冊用手掌捋平整,認真地收入了袖袋之中。

  蕭平旌原本站在兄長和老堂主身邊,聞聽蒙淺雪說的話,忍不住轉過頭來,笑著向林奚擠了擠眼睛。

  雲大娘被押進房中後一直坐在林奚的腳下,低著頭,領口微微敞著,鎖骨邊的文繡被領邊和垂散的黑髮所遮,若隱若現地只露了一小片枝葉出來。蕭平旌將頭轉回去時,眼風無意識地從她白皙的脖頸間掠過,腦中突然閃起一道亮光,似乎想到了什麼,一下子攥住了兄長的手臂,面色雪白。

  「怎麼了?」蕭平章驚訝地問道。

  「難怪我和荀大哥全都覺得眼熟……我們只是沒有想到是女人……」蕭平旌語調顫抖,猛地沖到雲大娘面前將她提了起來,「是太子殿下身邊……東宮的一個女人,是不是?」

  雲大娘的唇邊掛著血漬,仰首瘋狂地笑了起來,「渭家兄弟一死,我就給她捎了信。在宮裡清查文身最容易不過,所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遲早瞞不住,但凡有一絲機會,她都會不顧一切下手的……二公子遠在宮牆之外,現在才想起來,只怕是已經有些晚了吧?」

  §上部 第四十二章 霜骨玄螭

  自那日深夜走水之後,太子蕭元時的燕寢之所便由長信後殿移至泰清殿。東宮苑內多植金桂紅楓,四季中向來以秋景最盛,泰清殿西側臨湖,水岸邊一溜兒的晚桂正是飄香之期,陣風拂過,門扇半開,空中氣息甚是馥鬱。

  蕭元時踩著軟底綢鞋,繞著泰清殿內的整排朱紅圓柱走了一圈兒,步履已非常平穩。荀皇后半張著手跟在後面,眼底一直含著淚光。

  「母后您看,孩兒真的已經好了,午膳時吃了整整一碗飯呢。」蕭元時回過頭,在原地蹦跳了一下,「平旌哥哥昨天來看我,說我壯得可以去獵熊。母后,明年秋狩,孩兒可以跟著平旌哥哥去獵熊嗎?」

  荀皇后抬袖拭了拭眼角,將他摟進懷中,「只要我兒的身子能好,你想做什麼都行……」

  東宮的隨侍人等皆候在旁側,最左邊一位掌事娘子因是多年前從正陽宮撥過來的,素有臉面,此時笑著上前道:「娘娘洪福,殿下今日胃口轉好,力氣也恢復了許多。不過太醫說了,尚不能過於勞累。已經走了差不多有一頓飯的工夫,也該歇息片刻才是。」

  這類的勸說荀皇后一向很聽得進去,忙命左右鋪整臥榻,放下簾子,給太子換了輕薄寢衣,讓他上床小睡,自己守在一旁。

  蕭元時到底是大病了一場,身體虛浮,雖是嚷著不想睡,可躺下來被拍撫了幾十下後,不知不覺鼻息漸長,已是沉沉睡去。

  荀皇后這些時日焦慮憂心,幾乎未有一日安眠,此時倦意升起,支撐了一陣子,竟是有些坐不穩,便吩咐了東宮上下好生看顧,命素瑩傳來步輦,起身準備回正陽宮。

  剛剛邁步走出殿門,迎面便望見荀白水自階下緩步而至,腳下頓時一停,眉間露出幾分退縮。

  皇后鳳輦陳於殿前,荀白水自然也早就看到了。想起封城時金陵上下的慘狀,他的心中仍有怒意未平,但是再生氣又能怎樣呢,她到底是同胞妹妹,是中宮娘娘,是太子之母。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

  「兄長免禮。」荀皇后心頭忐忑,卻又忍不住要問,「不知宮城外面……現下怎麼樣了?」

  荀白水的神情和語調皆十分嚴肅,正色道:「城防一旦解禁,聖駕不日便能返京。宮外的事臣已經盡力處置了,娘娘自己也要穩得住,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千萬不要開口多言。」

  荀皇后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忙點頭應下,又道:「兄長多日辛勞,也要善加保養,小心身體才是。」

  荀白水笑了笑未答,躬身禮送她登上步輦,這才回身進入殿內探看太子。

  蕭元時的榻前有兩名宮女、兩名內監和方才說話的那名掌事娘子守著,圍屏外還有四名女侍跪坐,所有人都屏息靜氣,殿內不聞一絲異響。

  今早朝議時太醫署已提出解禁城防,到目前為止無人表示異議,次日應該就會實施。大災之後內閣事務堆積如山,禮部又等著與他商議聖駕回京後驅災祭祀的儀典,荀白水實在沒有多少空閒,匆匆看過兩眼,見太子面色不錯又睡得安穩,便悄悄退了出去。

  從東宮到前殿值房路徑最短是過永安門,因梁帝不在,荀飛盞當值時常在此門外巡視,以兼顧東宮和前殿。荀白水遙遙望見他在樓臺高階上負手而立,便過去招呼了一聲。

  荀飛盞回頭見是他,淡淡地抱拳行了禮,回應道:「首輔大人。」

  這態度、臉色和疏遠的稱呼,明顯都不是正常該有的。荀白水立時皺起雙眉,問道:「怎麼回事?我哪裡又惹著你這位大統領了?」

  荀飛盞微微垂著眼簾,眸色冷峻,「我前日才聽說,關押在天牢的京兆府尹李固,已經死了好幾天了?」

  「哦,你說這件事啊,」荀白水隨意地揮了揮手,「京城亂糟糟一片,天牢的人手自然也不足,確實有些太過疏失。你想,李固身犯如此重罪,他自然害怕……」

  荀飛盞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解釋,「李固曾是祖父的門生,主管天牢的提刑司也是內閣舉薦的,這麼關鍵的時候他畏罪自盡,叔父不覺得太巧了嗎?」

  荀白水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怒道:「這話又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想暗示說……我和濮陽纓還有什麼關聯啦?這京城的疫災難道是叔父的責任不成?」

  荀飛盞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臉色變幻難定。方才那番話語到底在質疑什麼惱怒什麼,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與叔父政見不同是一回事,但要懷疑他放任帝都這場傾城大災,荀飛盞還是覺得太過荒唐,不合情理。他此刻唯一能夠清楚確認的事就是後悔,後悔自己愚鈍輕疏,當時沒有多走一步多看一眼,有負平章的囑託。

  「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叔父是唯一一個審問過李固的人,他到底招認了什麼也只有你才知道。金陵城這場疫災,多少人哀號慘死,多少人滿門不得倖存,如此大的一場禍事,難道真的只是他受了濮陽纓的賄賂矇騙這麼簡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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