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九〇


  「你睡足這一天,氣色真是好多了。」蕭平旌坐在床邊歡歡喜喜地看她梳頭,突又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你前一晚說,曾經想過我是什麼樣子的……我琢磨了很久都沒明白你的意思,難道咱們在甘州認識之前……」

  林奚原本蒼白的雙頰頓時紅了起來,板著臉道:「發燒時說的胡話,你一定是聽錯了。」

  蕭平旌甚不服氣,「可你那晚沒有發燒啊!」

  黎騫之這時走了進來,瞧了一眼女徒通紅的臉,挑了挑花白的雙眉,坐下給她診了脈,詢問她此時身體的感覺。林奚知道自己的病況對於敲定最終的診療之法相當重要,一句一句答得十分認真。

  師徒二人正低聲探討著,杜仲突然自屋外驚惶地飛奔而入,叫道:「老堂主,不好了!前廳那二十個病人,高燒複起,其中有幾個,已經十分危重!」

  這批挑出服藥的病患,有一半原本就是已在咯血的極危者,情況一旦惡化,能挽回的餘地便很小,到了黃昏時,已有八人陸續斷了氣,仿佛清晨那片刻的好轉只是迴光返照。

  黑衣黑巾的太醫署葬師進來將屍首抬走,病堂內許多人似乎都已無力哀傷,大部分只是呆呆地看著,間或有低微的抽泣聲響起。杜仲忙碌了整夜卻是這樣的結果,心裡有些受不了地沖到門外,看著斜陽下空蕩無人的街頭,喃喃自語:「難道當年夜淩城中的景象……也是這個樣子嗎……」

  黎騫之的手輕柔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心,語音悲涼而又疲憊,「進來吧,現在還不是停下來掉眼淚的時候……」

  杜仲咬了咬牙,穩住神轉過身,隨老堂主一起回到藥房,兩人開始一項項地討論方子,察看藥材,思索什麼地方出了偏差。

  外間病患服藥無效的消息,蕭平旌猶豫了半晌還是告訴了林奚。她在病床上一動不動地坐了足足一刻鐘,自己拿鏡子檢查了眼底舌底,極是困惑不解。

  「同樣的方子,為什麼於我就是有效的……」林奚看著床頭邊桌上的藥碗,兩道纖柔的長眉蹙凝成結,「太過危重者暫且不說,那幾位和我一樣新發病的,為何依然起了高熱……」

  蕭平旌坐在床邊陪著想了片刻,將她的手拉過來握在掌中,道:「林奚,昨天夜裡你說……」

  林奚頓時生起氣來,一下子甩開他的手,「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些!」

  蕭平旌後半句話被卡住,見她掀被要下床的樣子,趕緊伸手攙扶,「你幹什麼?」

  林奚抿著唇不說話,扯過外衣披在肩上,吃力地扶著邊桌站了起來。

  「好好好,你要去見老堂主是吧?我扶你去……」蕭平旌也沒有辦法,只能半扶半抱地送她來到藥房。黎騫之回頭看見兩人,立時皺緊眉頭,但似乎也沒有力氣再多責怪,指著木椅讓林奚先坐下。

  蕭平旌趁機正想說什麼,杜仲恰在此時先開口問道:「剛才老堂主和我已經把藥方重新又過了一遍,實在找不出哪裡不對,姑娘有什麼想法?」

  「師父三十年前親自處置過夜秦的疫災,這個藥方最基本的底子絕對沒錯,」林奚的視線順著藥方上的字跡一點一點地移動,邊想邊道,「至於後頭調改的幾味藥,看似過猛,但險中求存也是必須的……」

  杜仲立即點頭,「是啊,而且姑娘服用之後,病情的確是在慢慢痊癒,為什麼於他們就是不見成效呢?」

  蕭平旌忙道:「我覺得……」

  「藥方一樣,差異一定是在病人身上,」林奚看向窗外,邊想邊道,「這二十個病人中,有和我情形完全一致的嗎?」

  「有個差不多年歲、剛剛發病的姑娘,但她服藥之後,依然發了高熱……」

  三名醫者面面相覷,神情都有些沮喪。

  蕭平旌終於找到空隙敲了敲桌子,「我能說一句話嗎?就一句。」

  老堂主奇怪地看向他,「誰敢不讓二公子說話?請講。」

  「我一直想告訴你們,昨晚林奚跟我說她想喝水,我就給她泡了那個……」蕭平旌抬手指向靠牆的一面藥櫃,那裡有一個小抽屜因為匆忙沒有關嚴。

  「栗果?」三位醫者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藥櫃,又彼此對視了一眼,似乎同時都想到了什麼。

  黎騫之面露恍然歡喜之色,「是因為肺火,肺火未解!」

  §上部 第三十九章 初露曙光

  帝都封禁,鎖閉城門算是比較簡單的一步,如何維持全城在危急中的基本秩序才是最難的部分。除了日常巡防以外,各病區裡的醫坊、藥鋪,太醫署的庫房,官儲糧倉和銀庫都必須加排輪值。在人手日漸緊張的情況下,要能統一調撥各府府兵、京兆衙兵、巡防營和宮城禁軍這幾方,能力和身份地位缺一不可的,蕭平章也知道此時京城裡根本找不到第二個合適的人,故而未曾推辭內閣的請托,將京城戒防的重責擔了過來,每日裡早出晚歸,時常忙得只能睡一兩個時辰。

  金陵城這樣的現狀,若說有不幸之中的萬幸,那便是兵營內尚未出現成批量的疾症,扶風堂也陸續傳來幾條不錯的消息,讓人在重重陰霾的暗影之中隱約看到一絲希望。不過城中的新發病例仍在大量出現,危重病死者的數字也在時刻增加,這座大樑帝都最終能否逃脫當年夜淩城那地獄般的噩運,此時依然是一個幽茫的未知之數。

  太子蕭元時是宮城內第一個發病的人,幸而他在症狀之初就有御醫日夜看護,病勢並沒有急速惡化,宮城角門處已經抬出去了幾十具屍體,他的情況居然還算穩定。

  「叔父封城,也封住了儲君。」荀飛盞看著宮階上被拖下的又一具屍身,眸色低沉,「太子殿下若有什麼萬一……就算京城最終得保,只怕這後果……」

  荀白水用力閉了閉眼睛,沒有說話。能下定封城這樣的決心,他又何嘗沒有想過後果,但想得過多又有什麼用,太子已經病發,身為內閣首輔,朝堂之責總該放在前頭。

  荀飛盞擔憂地看了叔父一眼,正要勸慰兩句,突然看見蕭平章從泰清殿夾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忙抽身上前迎接。

  大家此刻的心情都很沉重,默默見禮後皆無寒暄,蕭平章直接進了內殿,前去探視太子。

  因高熱暈迷,蕭元時在枕上昏睡得並不安穩,時時掙動呻吟。旁邊內侍宮女都蒙著黑巾,唯有荀皇后全無防護,含淚緊握著孩子的手,面色蠟黃,淩亂的鬢邊數日之間便添了許多白髮,眸中沒有半絲鮮活的氣息。

  蕭平章看了看元時,再看看荀皇后幾無生機的樣子,心中不忍,輕聲勸道:「民間已有病患好轉,太醫令唐大人正在監看藥效,一旦判定新的藥方可以用於療治太子,他會立即趕來東宮……」

  荀皇后這幾日守在太子床前,整個人如同癡傻一般,連荀白水跟她說話都沒有反應,但今天不知為何,蕭平章的聲音似乎能夠傳進她的耳中,令她第一次將視線從元時的身上移開,抬起了頭。

  長林世子半跪在榻前,眉目柔雅,辭氣溫潤。她在神思昏亂之間,突然想起了年輕時和蕭歆一起住在東宮的那段日子。

  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她人生中最為安心,也最為平靜的一段時日。無論先帝多嚴厲,母后多偏心,無論多大的風波,多重的危機,她都沒有像擔心太子這般擔心過夫君,她相信蕭歆可以穩穩地坐在東宮之位上,成為將來的至尊天子,絕對沒有人可以動搖。

  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蕭歆的身邊,一直站著長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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