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七一


  韓彥回答不上來,神情不免有些惶恐,好在濮陽纓並未因此生氣,揉著額角想了片刻,命他去準備外出的車轎。

  自從馬場事件中出現了段桐舟之後,荀白水對濮陽纓便有了疑慮之心,暗暗在乾天院外放了眼線,這位上師的馬車悠悠直向荀府而來的消息,他提早便得到了通報,忙將書房伺候的僕從們都打發了出去,只命荀樾候在大門外,將這位客人暗中接了進來。

  「上師連夜來訪,若是為了今日逸仙殿上發生的事情,恐怕是要失望了。」見禮入座之後,荀白水並未迂回,開門見山地道,「惠王之死涉及兩國,蕭平旌的罪責便是我大樑應負的罪責。身為陛下的朝臣,老夫總該以國之大局為重,絕不會為了要為難長林王府,便刻意利用此事。」

  濮陽纓驚訝地看了他一會兒,仰頭笑了起來,「不不不,大人誤會了,陛下最後肯定會選擇退讓,在下反而是怕您隨意冒進,所以特意前來提醒,望您靜觀其變,切莫落井下石。」

  荀白水倒是沒料到他會這麼說,狐疑地挑了挑眉,「陛下尚未有聖裁,何以見得一定會退讓?」

  濮陽纓呵呵笑了兩聲,一臉篤定的表情,「大人您就在現場,知道今天這件事,分明就是一樁說不清楚的無頭公案,強爭下去後果難料。事態萬一惡化引發戰事,蕭平旌的罪責便會更重。陛下若想要維護那位二公子,自然會選擇退讓安撫以平息爭端。老王爺有愛子之心,又最明白陛下的心思,肯定也不會反對。」

  說到這裡,他刻意停頓了片刻,想要就勢聽聽荀白水表述他的想法,但對方一直怔怔沉思,好半天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只好自己又繼續道:「陛下這麼做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對長林王府有利,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咱們大樑這一退讓,外人看來就等於承認了是有過錯。就算行為魯莽意外傷人的罪責比起引發兩國紛爭的罪責輕一些,可那畢竟也是個罪名啊。朝廷本已到手的和談成果必然廢除,這已經是明明白白的一份利益損失,北燕將來若是以此為由挑起任何邊境戰火,更會被當成是蕭平旌的責任,從此釘死在他的身上,再也解釋不清楚。而荀大人一個月前所憂慮的馬場之事,現在看來也能一掃而空,這樣樁樁件件地算起來,實在是白神護佑,令人欣喜啊。」

  荀白水微垂著眼簾,倒也沒有他說的這麼欣喜,淡淡地道:「雖然有些意外之喜,可蕭平旌不過是長林府的一個閒人,他將來的名聲毀了也就毀了。金陵的朝局依舊絲毫未改,細想又能算得了什麼。」

  濮陽纓反客為主,提壺給他添了茶,安慰道:「大人何必沮喪?老王爺的聲望再難撼動,他老人家畢竟已是奔著古稀之年去了。荀大人眼光長遠,也是時候把精神放在長林府年輕一輩的身上了吧?」

  「即便如此,那也輪不著這位二公子啊。誰不知道,蕭平章才是長林王府未來的掌舵人。」

  「世子當然更加要緊……」濮陽纓輕輕挑了挑眉,「但俗語說得好,一口吃不成個胖子,總得一個一個慢慢來吧……」

  荀白水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瞟了他一眼,整理著自己的袖口,並沒有接話。

  濮陽纓微微一怔,問道:「不知是不是在下的錯覺,上次在我乾天院的茶室,你我二人還算相談甚歡。儘管馬場之事的結果並不圓滿,可在下也是說到做到,並沒有牽扯到大人分毫。卻不知為何今晚……大人好像冷淡了許多?」

  荀白水眸色微冷地笑了一下,稍稍向前傾身,看進濮陽纓的眼底,「並非老夫冷淡,不過是突然有些警醒罷了。馬場那件事情……連段桐舟這樣的高手都任你驅使,可見上師遠比我所知的更加不凡。老夫左思右想,怎麼都不相信你突然介入朝局紛爭,只是想回報皇后娘娘的知遇之恩。我荀白水若是輕易結盟之人,只怕也走不到今天這個位置。上師若不能對老夫開誠佈公,只怕你我以後……很難再合作下去。」

  這位首輔大人毫不粉飾的質疑顯然超出了濮陽纓的預料,令他臉上常年不散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收了起來,桌案下的手掌捏緊放開,又再次捏緊,反復數次,最後他終於長歎了一聲,有些放棄地道:「荀大人既然這麼想知道,那在下今天就交個底吧。」

  荀白水抬了抬手,露出一個洗耳恭聽的表情。

  「眾所周知,陛下與娘娘不同,並不信奉我白神教。我如今雖然出入宮廷,有上師尊號,看似榮光無限,但實際上在天子眼中,也不過是一個替他調理喘疾的術士而已。」說到這裡,濮陽纓的牙根微微咬了起來,語調十分不甘,「在下自負能通天道,善謀斷,胸中有才。就因為這個術士的身份,不能在陛下的朝堂上有任何施展的機會。有道是自古以來風雲大業,至偉莫過於扶助新君。既然皇后娘娘願意賞識,在下只希望能抓住這個機會,為太子的江山立下不世之功,以冀將來……可以得到真正的國師之位。」

  荀白水微微有些動容,「你的目標……是國師之位?」

  「長林王也是個不信教的人,只要他權柄在握,我再大的雄心也只是泡影,就這一點而言,大人和我的目的,難道不是完全一致的嗎?」

  荀白水的目光閃動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濮陽纓的臉上重新浮起笑意,眉眼彎彎,「我想大人您心裡也明白,若要以雷霆之勢拔除掉一座將門帥府,沒有至高皇權的支持是做不到的。可陛下對長林王恩信深重,咱們顯然沒有這個一擊功成的氣勢,要想贏到最後,還是得靠滴水穿石的耐心才行。在下的乾天院隱于幕後,從來沒有進入過蕭平章的眼裡,你我一明一暗,互為輔助,豈不是能事半功倍?」

  他這番話多少稱得上是推心置腹,語調表情也甚為坦誠,但荀白水的臉上卻並未出現預想中的反應,眸色反而變得更加清冷起來,「長林王威望過重兵權在手,為太子將來計必須加以制衡,這一點沒錯。但是上師大人,邊境守軍關係到國之安穩,老夫何曾說過要將其拔除掉這樣的話?」

  濮陽纓怔了怔,很快便恢復了從容,搖頭笑道:「在下所言只是最壞的情況而已。朝堂相爭,總不可能一直和風細雨,說不準將來哪一天,也許只是某個人一念之間,也許只是一點微弱的變數,便會引發你死我活的刀光劍影,誰也躲不開。荀大人,您若是沒有最壞的決心,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那麼現在你針對長林王府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其實都是在為東宮招禍而已,還不如趕緊停下來為好。」

  淡淡拋出這句話後,濮陽纓緩緩站起了身,展袖行過辭別之禮,自行退出了書房。

  荀白水並未起身相送,低頭坐在燈下,動也不動地思忖了半個時辰。直到荀夫人進來催促他去就寢,他才猛然感覺腰身已坐得有些僵疼,艱難地按著桌面站了起來。

  荀夫人趕緊上手攙扶,關切地問道:「老爺晚膳幾乎沒吃什麼,現在又在這裡發呆,可是身體不舒服?」

  荀白水微微搖了搖頭,「沒事,我只是思來想去,有些後悔。」

  「老爺後悔什麼?」

  「身為荀家一族之長,我謹慎行事十多年,無論朝中有何風雨,我都有辦法把自己擇出去,護持好皇后娘娘與太子。但是近來……這大小風波一件接著一件,我身在其中亂了方寸,未免有些過於急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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