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四九


  林奚見蒙淺雪說到後來心情有些鬱沉,忙遞上熱茶,安慰道:「如此久遠的陰詭之事能找到真凶,已是天道有眼。在我看來,姐姐這些年心中的苦楚,很快也能過去的。」

  這時杜仲來通知後門藥材送到,蒙淺雪也掛念夫君昨夜睡得不安穩,兩人匆匆飲了茶,各自起身。

  新抵達的這批貨是扶風堂從西越藥王穀專購的珍稀藥材,林奚檢收得特別精心,花了近兩個時辰方才一一清點入庫,不免有些疲累,將後續的事務委給杜仲處理後,回到自己院中小歇。

  剛剛邁過枯藤垂繞的月亮門,迎面便瞧見雲大娘站在庭中石桌邊,表情古怪地拿手指指向上方,向她使了個看不明白的眼色。

  林奚皺起眉頭,順著雲大娘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見高高的主屋房檐上,蕭平旌半蜷著一條腿團身而坐,頭埋得甚低,側邊臉頰被低垂的發尾遮了大半,完全看不到臉上的表情,竟不知他究竟何時過來,又到底坐了多久。

  自打回京之後,這位長林二公子仗著交往漸多,出入扶風堂確實越來越隨心所欲,但這樣偷偷跑來坐在人家屋簷上的舉動,以前倒是從沒發生過。林奚一時有些無措,又見雲大娘抿著嘴不知在笑些什麼,雙頰忍不住發起燙來,揚起頭問道:「二公子這是在做什麼?你能下來說話嗎?」

  蕭平旌聽見她的聲音,一按房脊翻身跳了下來,卻又並不答話,一轉身進了南廂的茶室,悶悶地向牆而坐,將臉埋進手臂中。

  林奚隨後跟了進來,圍著他看了一會兒,仍是看不清他的臉色,不過多少也能知道他現在情緒不佳,於是回過頭,示意站在門口的雲大娘離開,自己在一旁陪著坐了下來

  大約過了一盅茶的工夫,蕭平旌終於動了一下,慢慢從臂間抬起頭,微微紅著眼圈,低聲道:「你知道嗎,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林奚怔了怔,「什麼是因為你?」

  「大嫂難過了這麼多年,大哥一直沒能有自己的孩子,原來全都是因為我……」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水光,又被忍了回去,「因為有人覺得,長林王府應該是我的……」

  蕭平旌牙牙學語時,牙床上便時常咬著兄長逗弄他的手指,最初開始蹣跚學步,手裡牽的也是大哥的衣襟。二十來年兄弟情深,一個血緣的秘密並不足以衝擊什麼,真正令他接受不了的,是震驚之後才突然想明白的事實。

  儘管故去的長林王妃視養子如同己出,但對於打小便照顧她的周管家來說,蕭平章終究不是她真正的孩子,如果世子一生無嗣,至少將來……長林王府能有機會回到她親生骨肉的手中。

  蕭平旌實在無法忍受這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惡毒,最終竟然是以他為名。

  以往遇上心裡難過的事情,他第一個便會找到兄長傾訴,但在那一刻他卻連頭都不能在大哥面前抬起,跑出府門外茫然地走了一陣,便躲到了林奚這裡。

  林奚不是個喜歡追根究底的人,聽他這幾句話說得糊裡糊塗,也沒有再多追問,起身倒了一杯熱茶,遞到他的面前。

  蕭平旌用力在自己臉上抹了兩把,看了看眼前的茶杯,問道:「你有酒嗎?」

  醫家之人當然最不贊成借酒澆愁,可林奚以往從沒見過蕭平旌這般灰敗沮喪的樣子,一時心軟,便讓雲大娘去給他買了一壇上好的惠泉。

  蕭平旌心緒煩亂,飲得雖然不急,但從日中喝到月升,整整一壇下肚,還是有些醉意沉沉,一時興起,拔劍在院中舞了起來。

  他的劍法習自琅琊,本就如清風流水,飄逸靈秀,此刻腳下微有不穩,越發肆意瀟灑,仿若天上月華傾瀉凡塵,舞到酣處時,又扯了外袍丟開,口中隨劍吟唱:「皎皎貞素,侔夷節兮。帝臣是戴,尚其潔兮……」

  林奚原本只在自己房中閱看醫典,聞得歌聲清朗,不由走了出來,倚在廊下圓柱邊觀看,只見劍光點點間,柔韌修長的身影悅目之極,令人看著看著便有些入神,回醒過來時才發現杜掌櫃、雲大娘和好幾個夥計都在廊下圍觀,臉上登時有些莫名地發紅,一轉身又走了回去,將門窗都關了起來。

  蕭平旌這一場大醉,自己都不知道最後是怎麼被人扶去睡下的,一覺醒來後還有些恍惚,瞧著眼前潔淨的客房與半搭在身上的棉被,費了好一陣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門扉聲響,林奚托著一碗藥湯走進來放在邊桌上,道:「醒酒的,喝吧。」

  蕭平旌倒也聽話,端起藥湯大口喝完,抹抹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林奚,我知道不應該麻煩你,可我又沒有其他地方好去……能不能讓我在你這兒躲兩天啊?」

  林奚不解地挑起雙眉,「你為什麼要躲?」

  「我心裡還是堵堵的,覺得有些沒臉回去,」蕭平旌垂著頭,眼底一片苦澀,「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見大哥大嫂……」

  「那你躲著,就可以當事情沒發生過嗎?」

  蕭平旌答不上這句話,一鼓腮幫,悶悶地轉身撲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林奚並不太理解他此刻的彆扭,不過扶風堂自有客房,留他暫住一兩晚不算什麼,也就沒有強行趕人。沒想到這位長林二公子一鑽進牛角尖便很難出來,足足躲到第五日,也沒有露出要回去的意思,每日在扶風堂幫著做些分揀藥材整理書典之類的活計,忙忙碌碌的,跟杜仲更是越混越熟。

  眼見雲大娘時不時地露出頗有深意的笑容,林奚性子再淡也有些忍不住,找了個沒人的機會問道:「你到底想在我這兒留多久?」

  蕭平旌正拿著個小圓籮,坐在院中石桌前篩洗藥材,垂著眼皮怏怏地道:「林奚,我每天都在幫你幹活,留我多住兩天怎麼了?你又不是不喜歡我。」

  這句話說起來是玩笑,他卻擺著一本正經的樣子,待要當真跟他計較,偏偏又的確只是一句玩笑。林奚的臉上騰起紅雲,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應,只得轉過身,避入旁邊的藥房。

  「幸好父王沒聽到你這麼跟女孩子說話,」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院門外傳來,帶著責備,同時又透出淺淺的笑意,「這副腔調又是在琅琊閣上學的吧?」

  蕭平旌一下子跳了起來,膝蓋在石桌上一磕,疼得轉了兩圈,最後才停下來,不自在地看了院門邊的大哥一眼,抿著唇角低下頭。

  對於自己這個二弟的性情習慣,世上沒有人比蕭平章摸得更清。心裡一難過就藏起來不肯面對,是蕭平旌打小就有的老毛病,既要留時間讓他慢慢平靜,但又不能真指望他可以自己想通,所以蕭平章先由他在外躲了幾日,估摸著差不多了才上門來領。

  「你已經打擾了人家林姑娘五天多,還不肯走?非得等著大哥來接你不成?」蕭平章瞟了眼低頭不語的小弟,故意道,「或者說,你一知道大哥不是親生的就不想聽話,不願意回家了嗎?」

  蕭平旌哪裡受得住這樣一句話,頓時沖上前幾步,「當然不是!兄長自然永遠是兄長!」

  一旦開了口,這幾日黏黏膩膩罩在心頭的不適感似乎瞬間便減輕了許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頭髮,小聲道:「我只是覺得特別沒臉,心裡還有一點點害怕。」

  「害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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