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之風起長林 | 上頁 下頁
四四


  他皺著眉頭停住了語音,但未盡之意已經很清楚。能知道長林世子夫妻同心,蕭平章絕不會另娶二色這樣的內情,至少也是個與府中極為親近之人。

  林奚看著他微轉蒼白的面頰,輕輕歎息了一聲,「被他人攻擊、背叛、出賣雖然很可怕,但最可怕的,卻是對身邊本當信賴的人起了疑心。我想……這大概就是世子並沒有對你談起這些的原因吧。」

  蕭平旌心緒煩亂地來回走了好幾趟,按住自己的額角,用力搖了搖頭,「老閣主常說人心難測,我也知道什麼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但這麼陰毒的手段,我絕不相信會是一個朋友或是更親近的……仔細想想,真相也有可能恰恰相反不是嗎?」

  林奚有些迷惑,「恰恰相反?」

  「我倒覺得,這只黑手與長林王府平素根本沒有交往,他只抓住了一次可以傷害我大嫂的機會,而對於我大哥,他甚至根本就沒有辦法接近,不是不想,只是不能而已!」

  林奚不由自主地也思忖起來,「有機會在妝盒上動手腳,卻又難以接近你大哥的人……莫非是一名內宅女眷不成?」

  這倒是一條比較吻合的推論,蕭平旌眼睛一亮,腦子裡立時開始轉動。不過京城中高門林立貴眷雲集,其間恩怨交纏更是紛繁複雜,他掐著下巴想了很久,終是很難鎖定到一個具體的人選。

  這時外院車馬管事大概是太久沒等到客人出來,忍不住在二門處探了探頭。林奚轉頭掃見,再看了下天色,實在不宜更多耽擱,便道:「時辰不早,我也該走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蕭平旌醒過神,忙拎著醫箱陪林奚走到外角門邊,扶她上了馬車。

  車簾將要合起的瞬間,林奚突然停了下來,掌心輕輕按了按他的手臂,好半天方低聲道:「我聽說了墨淄侯的事……你……你千萬小心。」

  相識近半年,蕭平旌大略也摸到些她的性情,此刻見她那白玉般的雙頰上已透出紅暈,但知道不是出言調笑的時候,忙認真地點了點頭,唇邊微微上挑,「我知道了。」

  送走林奚後,蕭平旌找東院一名管事問了大哥的去處,快步趕向東院書齋。

  蕭平章素喜通透,這間書齋四面皆設大窗,時近黃昏依然光線明亮,金澄澄的夕陽斜映在書案和書案後閉目假寐的人身上,使得室內的氣息格外靜逸,讓人不知不覺便放輕了腳步。

  想到大哥明明還在休養卻養得這麼不得安寧,蕭平旌心中第一次浮起了自己不能代勞的懊惱感,怏怏地走了進去,將帶回來的文匣放在桌案上,道:「太醫院的記檔,七年前的舊口供,和我們這次新盤問的……全都在這兒了。」

  蕭平章抬頭瞥了他一眼,「看這臉色,想來沒有什麼進展。不過你原本就該知道查這些並不容易,又何必為之沮喪?你大嫂說你辛苦了,正在下廚呢,先喝點茶吧,等會兒有好吃的。」說著便打開了文匣,開始閱看。

  皇妃懷嗣而亡是件大事,所有記錄當然遠遠不止這一匣文檔,只是蕭平旌先篩選過可能有用的方才帶回來,有五六十頁,以蕭平章的閱速,用不上半個時辰便瀏覽了一遍。

  「還有些卷宗我沒拿,但內容大約記得,大哥有什麼想問的嗎?」蕭平旌見兄長合上了書匣,忙從窗桌上的瑪瑙盤裡拿了個果子,靠到他近前坐下。

  「淑妃宮中兩名醫女說……臨產前整整三個月,她們一直都守在淑妃身邊,旦夕未離,只除了有兩次淑妃與萊陽太夫人姐妹敘話以外?」

  蕭平旌邊啃著果子邊點頭,「嗯!六月十五一次,七月二十三淑妃臨產前兩天也有一次。」

  「那萊陽太夫人的筆錄呢?」

  蕭平旌的動作突然停住,將果子從嘴裡拿了出來。

  蕭平章頓時明白,不由扶了扶額,「沒有人正式訊問過萊陽太夫人嗎?」

  「她……她與淑妃同出東海一族,又不是宮裡的人,姐妹情深不說,淑妃出事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按理講應該絕無嫌疑,所以才沒有人想過要訊問她吧?」

  蕭平章默默靜坐了片刻,由袖中拿出曾夾藏了東海朱膠的那個粉盒,擺在桌案上,「我們不是一直想不通,為什麼這個暗層能通過數道驗看進入正陽宮嗎?」

  蕭平旌完全沒料到兄長會突然改了話題,不由「啊?」了一聲。

  「那是因為呈遞給正陽宮的整套妝盒根本就沒有問題,它是在所有的檢驗完成之後,再被人調換了一個看上去完全一樣的粉盒,賜進了我們府裡。」

  「可大哥不是找人驗看過,這個粉盒和其他的妝盒同工同料,肯定是出自一人之手……」蕭平旌說到一半,眼睛已經亮了起來,「哦,我明白了。他打制了兩個外形一致的粉盒,一個沒有夾層,呈遞入正陽宮,一個有夾層,給了後來調換之人……所以當年,只有這個最底端的工匠死了……」

  蕭平章輕輕點了點頭,「這件事難查,難就難在自始至終只有兩個人直接涉案,如今匠人死了,只剩下一個調換之人。皇后娘娘也是這個思路,所以才把妝盒入宮之後,凡是能被想起來曾去看過它的人,全都列了名錄。」他從案頭的另一堆文書中抽出一頁,推向蕭平旌,「只可惜,人數過多,她和我查了這麼久,都沒有辦法鎖定一個嫌疑人。」

  蕭平旌拿過紙頁怔怔看了一眼,「這中間也有萊陽太夫人……也是六月十五,外命婦例行進宮朝拜的日子……」

  「在同一天裡,萊陽太夫人先隨眾外命婦一起去朝拜了皇后,賞看過妝盒,接著就被請入淑妃宮中姐妹敘舊……她的身影出現了這麼多,卻又不顯突兀,倒成了一個盲點……」蕭平章眉頭鎖起,但眸色依然十分冷靜,「雖然這兩件事未必有因果關聯,單憑這些也遠遠稱不上罪嫌,但無論如何,總也值得當面盤問她一次吧?」

  「我馬上去約荀大哥,明兒一早就上萊陽府!」蕭平旌按捺不住,直接跳起來向外跑,跑到一半又折了回來,「跟大嫂說,給我留飯啊!」

  §上部 第二十章 夜來驚變

  東海將有使團入京這件事算不上朝閣機密,鴻臚寺得報後便開始安排準備接待。梁帝想要借墨淄侯威壓之勢倒逼真相,對於他一夜連奪六命的案情也並未禁言。朝野上下有了這般難得的新談資,怎麼可能不大加關注,一時間流言紛紛,傳出了各種真假難辨奇奇怪怪的消息。

  蕭元啟一向事母甚孝,以為她遠嫁在此,必定喜歡故國來使,早早便去鴻臚寺打聽了東海國書的內容,一五一十轉述給萊陽太夫人,安慰她道:「您看,國書上還特意提出要祭奠淑妃娘娘。可見過了這麼多年,東海國中也並沒有忘記你們兩個……」

  大約是因為故鄉情腸被勾了起來,萊陽太夫人並不像蕭元啟所希望的那樣歡喜感動,反而臉色慘白神情怔忡,好半天都不願意說話。後來墨淄侯行兇的案情傳出,蕭元啟生怕又觸動了她什麼,隔了兩天才敢大略提起,沒想到她這一次竟平靜了許多,不僅追問了相關細節,還回憶起與這位族兄小時候的事,絮絮說了許久,直到午膳時分方停。

  冬日午後不宜多睡,但總要稍歇片刻,侍女們如往日般鋪理了床榻,安靜地退出。萊陽太夫人在妝台邊呆坐了片刻,抬手掀開臺上鏡袱,怔怔地看著自己已然半褪的紅顏。

  猶記當初花嫁之年,兩位東海郡主千里相依而來,在異國彼此支撐,共同度過最初那段茫然無措的時日,竟遠比在故國時更珍惜這份姐妹之情。然而再大的情分又能怎樣呢?女子出嫁之後,一應際遇便都系在了夫君的身上,儘管淑妃娘娘口中依舊聲聲叫著姐姐,但她終究不能真正理解一個人獨自孀居的苦楚與怨憤。

  「我並沒有嫉妒你是高高在上的寵妃,為什麼你反而不肯放過我,反而不明白我心頭的恨呢……」

  銅鏡中的眼眸早已失去了青春時的神采,黯淡而又惶恐,如同當年跪在金華宮中苦苦哀求時一般。

  然而浸透衣襟的眼淚和磕到青腫的額頭並不能夠打動淑妃,直到現在,萊陽太夫人依然記得她當時所說的每一句話。

  「我知道姐姐從東海帶來了什麼東西,也親眼看見了你在皇后宮中動的手腳,之所以沒有當場揭穿,無非是顧及咱們同出一族的姐妹之情。但凡下手害人,哪能真的毫無破綻?一旦事發,陛下看我東海女兒是什麼樣的人?我給你十天時間,把該拿回來的東西想辦法拿回來吧。這已經是我能為姐姐所盡的……最大的情分了。」

  最大的情分,終究也是怕被連累。她懷著皇子金尊玉貴,哪裡懂得自己戴著夫死的重孝,在產床上輾轉哭嚎生下孩兒的那種疼痛、那種煎熬、那種刻入骨髓永難消散的仇恨……

  萊陽太夫人微微咬緊了牙根,從妝台暗格裡取出了那日在乾天院得的白神符咒,起身來到內間神龕前,跪拜默禱。

  濮陽上師說得對,一顆小小的膠丸就能解決所有的麻煩。她是宮外的人,沒有利益糾纏,又是淑妃的族姐,一向感情深厚,不會有人注意到她,更不會有人懷疑她,她依然可以隱身于無人注目的黑暗之中,當一個渺小而又可憐的孀婦,隨時準備刺出復仇的劍。

  潑天風雨擦身而過,舊罪的陰影早已遠去。即使長林王府發現了朱膠,即使皇后娘娘開始大肆追查,對她來說也全都算不上真正的危機,直到東海遞來的國書之上,出現了墨淄侯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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