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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也不關心她的丈夫生死,她從來不去問公子楚任何問題,只是貪圖著片刻的溫暖,眷著這夢一般的黑夜。

  在最後的敘述結束時,她忽然覺得空前的平靜。

  仿佛心裡所有的黑暗和恐懼都傾倒而出,心裡一片空明。她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氣。再也不顫慄。只是坐在他的膝上,靜靜將頭靠在他溫暖的胸口——那個人始終沒有說話。一直以來,他都是靜靜地傾聽,卻從不說一句話,只在她顫慄的時候抱緊她,撫摩她的金髮。

  他是那麼的有耐心,仿佛再聽上幾生幾世都不會厭煩。

  然而,在最後的那一夜,在聽完所有話之後,他卻忽然開口了——「那麼,你恨你哥哥麼?」

  「不,不恨——因為我知道他比我更痛苦。」她靠在他的胸口,低頭看著暗盒裡少年蒼白的臉,輕聲,「我知道他就是這樣地人……我原諒他,並且依然愛他。」

  聽到她的回答,不知為何,他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沒有星月的夜裡,燭火已經燃盡。昏暗的室內,公子楚的臉籠罩在一片白色的霧氣裡,依然是那樣的高貴而蒼白,帶著令人沉迷的淡漠寧靜——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東方最神秘的色澤,深不見底,幽暗純粹,仿佛最深的大海、隱藏了無數的東西。

  他的目光卻是阿黛爾所看不懂的——在他目不轉睛看著她的時候,那雙眼睛卻仿佛是在看著隱藏在她身後的某一張類似的臉龐。那樣的溫暖而哀傷,柔和而寵溺,帶著失而復得的寧靜欣喜和小心翼翼。

  那一瞬,她忽然明白過來了——

  原來,他眼裡所看到的並不是她。或許,在弄玉活著的時候,他從未抽出過哪怕一個晚上的時間、來聽聽她想說什麼,而在他明白過來的時候,卻已經永遠的失去了她。

  阿黛爾忽然笑了起來,因為深深的懂得,所以心裡湧起了莫名的悲憫。

  「哥哥。」她忽然輕喚了一聲,湊過去吻了吻那只帶著金色指環的手,改用華語,輕聲道,「不要難過了……我原諒你,並且依然愛你。」

  那一瞬,她聽到那顆沉穩如鋼鐵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阿黛爾……」他低頭凝視著她,第一次用純正的希伯萊語叫了她的名字。

  在這樣的注視裡,阿黛爾忽然覺得有些膽怯,微微瑟縮了一下,準備赤足從他膝上跳下——然而他的手牢牢環抱著她,仿佛要把她永遠的固定在身側一尺之內。

  「阿黛爾。」他低頭久久地望著她,低聲,「別走。」

  「嗯?」她本想逃開,卻被他眼睛裡的表情挽留住。

  她和他離得那樣近,近得能看到他每一個細微表情變化——他的眼睛是純黑的。然而在這幽深的黑色泉水裡,卻浮動著淡淡的光。他的眼神是如此孤獨而渴望。仿佛一個孤身走了很久很久的人,終於想要暫時歇息

  「再說一遍吧。」他低聲道,似是哀求,「剛才的話。」

  「好吧。」阿黛爾張了張口,卻無法說完方才地話,「楚,我原諒你,並且……」同樣的話再度說出來時,因為缺少了片刻前那種從心中湧出的由衷撫慰,顯得如此生硬和奇怪。

  「原諒我並且愛我吧……阿黛爾,」他忽然歎息,將她抱緊,「無論我是怎樣的人。」

  他用力地抱緊了懷裡嬌小身軀,似乎想要將她融入自己的生命她和他如此相象,是同一類人。他們都是涸撤之穌,在滄海枯竭。

  天下板蕩的時候,還在即將乾涸的車轍裡相濡以沫,用盡最後的力氣互相溫暖、彼此安慰。

  她驚慌地後退,卻被更緊地抓住,只好顫慄地閉上了眼睛聽由天命。他深深地吻她。那個吻仿佛蘊藏了太多太強烈的感情,幾乎令她窒息。她在黑暗裡顫抖,嘴唇仿佛深海的某種貝類,冰冷而柔軟,微微的觸碰就令其緊閉,因為恐懼而拒絕著外來的侵犯和探索。

  他將她攔腰抱起。輕輕放倒在垂落的金帳中。拂滅了案上的燈火。華麗寬敞的寢宮裡瞬間一片黑暗,只聽見更漏簌簌落下的聲音和近在耳側的呼吸。

  在黑暗壓來地那一瞬。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高黎王宮的遭遇,開始極力掙扎。

  「不要怕,」他在她耳邊說,聲音溫柔,「這並不可怕,阿黛爾。」

  他撫摩著她的面頰,喃喃地和她說話,直到她漸漸放鬆——不,這感覺是嶄新的,和以往完全不同……沒有恐懼,沒有逃避,沒有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恥辱,而是充滿了好奇和欣喜——好奇對方能給予自己什麼,也欣喜於自己被需要。

  仿佛黑暗裡盛開的花朵,溫暖而甜蜜。

  黑暗的最深處,屋架上的人看了一眼底下垂落的紗帳和熄滅的燭火,露出了複雜的表情,一縱身,無聲無息地溜出了房間,仿佛一陣吹動簾幕的微風。

  那個藏身於黑暗的人坐在屋脊高高的砥吻上,對著冷月抽了一支雪茄,然後苦惱地抓了抓頭髮——今晚發生的事可完全出乎計劃外……這一來,要怎樣和西澤爾交代?如果知道自己妹妹被人拐跑,那傢伙非瘋了不可。

  這可怎麼辦呢?——受命來到東陸之前,還沒想過會遇到這種情況。

  影子在黑暗裡坐了許久,一刀一刀地削完了玫瑰上的尖刺,仿佛終於想通了什麼,聳了聳肩膀,無聲地吹了一聲口哨——算了,幹嗎要多管閒事告訴西澤爾這些事情呢?反正他的任務只是保證公主安全而已。何必多嘴多舌,白白的讓那個傢伙抓狂呢?

  如今不是一切都很好麼?

  雖然有點不是滋味,但他還是微笑了。也沒有回頭,手指只是一揮,便準確地將那一支紅玫瑰插入了窗臺上的花瓶,輕得沒有驚動那一對在夜裡纏綿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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