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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奴婢在。」花蔭深深,一個侍女從不知何處轉出,低首領命,「公子有何吩咐?」

  「是你?!」衛子康脫口,認出那正是凰羽夫人的貼身使女!

  「你明白了麼?」公子楚沒有說什麼,只是揮了揮手令其退下,轉首淡淡道,「百靈是司馬皇后的眼線,而雪鵑卻是我的密探——我五年前派她入宮伺候貴妃。所以,讓她在貴妃抽的阿芙蓉裡下一點藥,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衛子康倒吸了一口冷氣,任是再冷定深沉,也不由倒退一步。

  「子康,我可能比你自己更明白你是怎樣的人。」公子楚微笑,「我能用你。自然也明白你的短處——所以為了防止你臨時手軟,讓大計功敗垂成,我早已另行做了準備。你和雪鵑多年共侍一主卻互不知情,也都是我一手安排。」

  衛子康一顫,恍然明白過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貴妃最近的身體情況每況愈下,不僅越發地沉湎於吸食藥物,心絞痛更是經常發作。整個人變得蒼白虛弱——他本來以為是阿芙蓉引發,卻不料,竟是因為中毒。

  「早在半年之前,我已經開始使用毒藥來完成我的計劃——那種毒並不劇烈,但卻會不知不覺地慢慢發作。」公子楚冷笑起來,「貴妃後來是不是經常覺得心頭絞痛?是不是很難集中精力?——不錯,她時日無多,就算放她從秘道逃脫,最多也不過讓她多活幾日、支撐到去龍首原見舒駿最後一面罷了。」

  「……」衛子康只覺心頭震動,握緊了欄杆低下頭去。

  「不僅是對貴妃,對皇帝我也用了毒。」公子楚的笑容冰冷如雪,「可憐的弟弟,他的預感倒是很準確,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可笑那幫太醫院的庸醫,卻都還堅持認為他不過是風寒而已!」

  衛子康悚然,抬起頭定定地看著白衣如雪的公子。

  他想起那些日子皇帝的反常情況,想起那個蒼白的少年總是無緣無故的說自己將死,總是擔心著寵妃未來的安全——如今,他終於明白那種神經質的猜疑並不是杯弓蛇影。

  早在皇帝第二次下決心除掉長兄之前,公子的殺局便已經發動!

  「我不會等到對方先動手,」公子楚仿佛知道他想什麼,微微一笑,「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自古如此——三年前我差點就血濺三步,如今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他轉頭,看著青衣宦官:「子康,你可會怨恨我?」

  衛子康這一回並未立刻回答,沉默了一刹,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在這一場事關天下大局的政權爭奪之中,成王敗寇,所有的對或者錯都已經被放到了一邊,道德評判無從說起。在這樣嚴酷的局面裡,作為一枚棋子的他,並無任何資格來評判棋手的對錯——何況只是為了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私心?

  「你是瞭解我的,子康,」公子楚微笑起來,「你明白我就是這樣的男人,對麼?」

  公子楚站在金穀臺上,俯視著滿園青青,用玉簫輕敲欄杆,眼神卻是深沉莫測。

  一番風浪過去,頤風園內歌舞依舊,樓宇軒榭之中麗影雙雙,彩衣旋轉,舞袖起落,門客滿座,喧鬧盈耳——一切,都和幾個月前並無兩樣,就仿佛中間那麼多流出來地血都宛如朝露一樣蒸發了。

  公子楚虛握著拳抵住上唇,微微咳嗽起來。

  十四、夜來

  七月,八月,九月。

  這三個月裡,外面天翻地覆,風起雲湧,種種權謀爭奪瞬息萬變,無數人頭滾滾落地,無數鮮血滔滔成河——然而對於阿黛爾來說,這一切卻到不了她心頭半分。

  對於婚典那一場驚動天下的變故,她已經不記得多少。一切記憶都中止於在祈年殿上喝下那一杯毒酒的瞬間——倒地的刹那,她似乎遙遙聽見了哥哥的聲音,從翡冷翠清冷的空氣裡傳來,急切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她下意識的握緊了胸口的女神像,回應著他,卻身不由己的被黑暗的潮水卷去。

  那之後都發生了什麼,她完全不清楚。只知道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離開了皇宮,重新回到了頤景園,身側簇擁著諸多丫鬟侍女,蕭女史正在榻邊日夜照料著,看到她睜開眼的瞬間,抱著她潸然淚下。

  沒事了麼?她在內心茫然的想著,忽然覺得眼前似乎縈繞著一片白霧。

  「曼姨……為什麼點那麼濃的檀香?」她有些驚詫,虛弱的開口問,抬起手在眼前揮了揮——卻拂不開那一片籠罩在眼前的霧,「別、別點啊……我看不清東西了。」

  「公主?」蕭女史失驚,「臣妾沒有點香啊!」

  「是麼?」她喃喃,不停的揮動著手,閉了閉眼睛,重新睜開,「可是,為什麼房間裡有那麼濃的白霧?我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看不清啊。」

  「……」房間內所有侍女都為之震驚,卻沒有一個人敢說出話來。

  在清晨明亮的光線裡,所有人都看見蘇醒的翡冷翠公主虛弱的揮著手,驅趕著眼前看不見的霧氣,湛藍色的眼眸驚惶而無助。

  「公主。」蕭女史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大病方愈的少女,哽咽落淚。

  大胤婚典上的驚變令天下震驚。喝完合歡酒後,帝后雙雙倒下。

  熙寧帝中毒太深,以至於一直不能蘇醒過來;而奇怪的是、雖然喝了同一杯酒,翡冷翠來的新皇后卻中毒相對較輕,在一個月後便恢復了意識——只是毒素侵入顱腦,令眼睛受損,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從此後,阿黛爾的世界便永遠籠罩在一片白霧裡。

  然而她依舊是滿心歡喜的——因為每一夜,他都會從霧氣中走來。

  宮人們都看到了公子楚對帝后二人的關切。自從帝后中毒後,他日日衣不解帶的坐在榻前。還不惜人力物力從東陸各國、甚至西域請來了最好的醫生。然而在皇后病情好轉時,或許是為了避嫌。他便再也不曾出入頤景園。

  其實他並不曾真的離開。每一夜,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便會從黑暗的霧氣裡悄然走來,來到她的榻前——無名指上,纏繞著那只細細的金色指環。

  九死一生後能再度握那只手,對阿黛爾來說不啻於重生般的喜悅。

  而黑夜裡的他仿佛也發生了悄然的改變。不再築起屏障刻意保持距離,反而比以前更加的溫柔。他耐心的聽她說話,凝望著她的眼神裡充滿了關注——這麼多年來,除了哥哥,她還是第一次感到有另外一個人走入了她的生命,在守望著她,在用心的聽她說話、看著她的每一個表情,和她休戚相關。

  那怎麼能不令她歡喜。

  在那兩個月裡,她和他說了很多很多話,多得仿佛把一生能說的話都壓縮在幾十個夜晚裡說盡了。那些話。有的她甚至連和西澤爾都沒有說起過——因為怕他難過。

  但是她卻願意告訴他,而他也願意耐心的聽。

  「你知道麼?楚,我憎恨自己身體裡流著的血——因為那是不潔的。」

  「他們都說我的母親:美茜琳賽,是一個東陸來的女巫——那個出身不明的女人勾引了我的父親,從而生下了我和哥哥。所以,我們是由侍奉神的男人和嫁給魔鬼的女巫所生的、不能見光的私生子女。

  「從一出生起,我們身上就有種種不祥的預兆:我生下來就看不見東西,而哥哥天生就有癲癇。此外,我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俗世,卻經常能看到各種死去的鬼魂。年紀小的時候,我絲毫不懂掩飾。經常因為那些無所不在的鬼魂而驚呼出來——於是宮裡的人都對我們側目相視。稱呼我們為『魔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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