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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4)

  在密室裡風雲驟變時,頤景園的帷幕深處卻依舊是一片寂靜。內室燭影搖紅,侍女們都倦極而睡,只有更漏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響起,夾著雄黃氣味的檀香在彌漫。

  已經是第十三個晚上了,每一夜都會有人來給公主守夜。

  「嗒」的一聲,一條蛇從窗口探出頭來,緩緩沿著桌子下地,向著低垂的紗帳遛去。然而蜿蜒不到一丈,隨即被室內的雄黃香氣熏住,漸漸不能動彈。

  「看,又是一條。」蕭女史坐在外室的燈下,看著那條閃著磷光的黑蛇僵硬在腳前一尺之處,臉色鎮定地俯下身,幹脆利落地用銀簽洞穿了蛇的雙目,「也真是奇怪,那個人分明是侍奉鳳凰的光之巫女,怎麼也會這些暗之巫女的齷齪手段?」

  蕭女史將死蛇挑起,利落地扔入了黑匣子,免得明日被公主看到。她坐在案旁用銀籤子挑著燈心,有些困倦地開口:「外頭那麼大風雨,公子今夜又來了麼?」

  「嗯……」畢竟已經是六十多的年紀,華御醫也是昏昏欲睡。

  「總是半夜過來,他累不累啊?公主一直昏睡,根本不知道他來過——真是獻殷勤給瞎子看。」蕭女史卻是皺起了眉頭,推了推瞌睡的老者,「你說,讓他一個人在裡面不太好吧?公主還沒大婚呢!孤男寡女的……」

  「管那麼多幹嗎。」華御醫懵懂地喃喃,嘀咕了一聲,「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宮裡的事,多看多聽少說少管才是正道。你也不是第一天進宮,還要我教你麼?」

  「可是……」蕭女史遲疑了一下,「我擔心公主會……」

  「又是為了那個小丫頭?」華御醫睜開眼,喃喃,「小曼,你似乎過於在意她了。關心則亂……別百年道行一朝喪。」

  「唉。」蕭女史歎了口氣,有些失神的看著燭火。片刻,她忽然低聲苦笑,「不知為什麼,每次看到她孤苦伶仃的在深宮被那些人欺負,都覺得被欺負的,好像是當年那個我沒能保住的孩子呢。」

  華御醫霍然抬頭,眼神瞬地清醒了。

  「小曼,對不起。」他低聲歎息,「我沒能幫到你。」

  「不關你事,」蕭女史掠了一下蒼白的鬢髮,語聲平靜,「甄後想要除去的東西,誰能救得了?當年別說是你,就是連先帝,也幫不到我。」

  華御醫一顫,臉色蒼白地垂首不語。

  「不過這次你可以放心,翡冷翠公主並非孤身一人。」許久,他才緩緩安慰,「我的確是沒見過公子對一個人這樣著緊——以前他總是忙著天下大事,連弄玉公主都難得見上他一面。但這次他對翡冷翠公主似乎比親妹妹還上心。」

  「哦?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可糟糕了……」聽到這樣的話,蕭女史不但沒有釋然的表情,反而蹙眉,「要知道公子是個冷面冷心的人,他身邊的女人只怕都不會有好下場。」

  一邊說著,她一邊站起來踮著腳走到屏風後,偷偷看了一眼裡面的情景。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忽然怔了一怔,停止了說話。

  * * *

  頤景園的深夜,黑如潑墨。外面雷聲隆隆,閃電如一道道銀蛇狂舞,撕裂夜幕,在天地之間猙獰亂舞。室內卻是一片寂靜,一支鮮豔的紅玫瑰插在窗前的瓶中,室內藥香馥鬱,紅燭在銀燭臺上靜靜燃燒,繡金的羅帳從高高的宮殿頂上垂落下來,罩著裡面的異國公主。

  他靜靜坐在紗帳外面,看著陷在錦繡堆中沉睡的蒼白少女。

  「哥哥……」又一道霹靂炸響,帳中的人低低地囈語,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可怕的景象,顯得驚慌而急促,手足微微掙扎,滿頭密密的虛汗,「哥哥,哥哥!」

  蒼白的手探出錦被,在空中一氣亂抓,卻什麼也抓不到。

  「我在這裡。」他終於忍不住,從紗帳外探手進去握住了她滾燙的手,用希伯萊語低聲安慰,「不要怕,阿黛爾。」

  「嗯……」她喃喃應了一句,忽然睜開了眼睛。

  沒有料到多日昏睡的人會驟然醒來,他猝及不防,下意識地便要抽手退開,卻發現自己的手被死死的拉住了——她額頭的熱度已經有所減退,然而神智卻還不是很清楚,昏昏沉沉地看著他,乾枯的口唇翕合著,只是吃力地吐出了一個字:「水……」

  他松了口氣,騰出左手拿了桌上的茶盞,遞到了她唇邊——這樣伺候別人的事,身分地位如他,已經是多年未曾做過。她靠在軟枕上,半開半闔著眼睛,就著他的手喝水,然後貓一樣的舔了舔嘴唇,發出了一聲滿足的歎息,右手卻還抓著他的袖子不放。

  「哥哥,」她昏昏沉沉地喃喃,將滾燙的額頭貼上他的手背,「眼睛疼。」

  「沒事的。」他拿起手巾,替她擦去唇角的水漬。

  「我好難受……」小公主在高燒中囈語,「你、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家啊……」

  他歎息了一聲,不知如何回答。

  「嬤嬤死了……羿也走了……這裡有很多鬼。那個貴妃……那個貴妃……咳咳!」她喃喃低語,咳得雙頰騰起一片嫣紅,「我很害怕她啊……哥哥。她、她好像我們的母親呢……那些紋身、那些紋身……會動啊!蛇,蛇!」

  「不要怕,」他輕輕攏起她汗濕的額發,「我在這裡。」

  「嗯。」她將滾熱的額頭貼在他的手背上,似是感覺到了某種安慰,在他的臂彎裡重新安然昏睡。呼吸均勻而細微,鼻息拂在他的手背,有微微的癢,宛如一隻睡去的貓兒。他不敢抽出手,只是有些出神地看著她睡去的臉。

  外面更漏將近,轉眼已經是三更時分。

  他聽得止水在簷上微微咳嗽,想起對方重傷在身,還不得不連夜保護自己外出,不由心下內疚。然而想要起身回頤風園,卻又有某種不舍——這種當斷不斷的情形,對他來說已經暌違多年。

  遲疑片刻,最終還是狠狠心,輕輕掰開她睡夢裡緊握自己袖子的手,放回了被褥內。然而卻在溫熱的絲綢被子內觸碰到了什麼,冰涼溫潤。

  散亂的被角裡,露出一縷明黃色的流蘇,依稀熟稔。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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