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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後來……皇帝畢竟還是放過了長兄。因為……」蕭女史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歷經滄桑的臉上忽然露出了某種觸動的表情,「——因為弄玉公主為了證明胞兄清白,不令兄弟自相殘殺,竟不惜自刎于皇帝面前!」

  「什麼?!」阿黛爾失聲驚呼,袖子帶翻了桌上茶盞。

  「是啊……那時候我剛好也正在頤音園隨駕,親眼看到了那一場慘禍,看著弄玉公主的血濺上皇上的龍袍,」蕭女史喃喃,眼神恍惚,「皇上那時候只有十六歲,自幼和這個妹妹的感情非常好,看到這個樣子登時驚呆了——弄玉在臨死之前抓緊兩位兄長的手,疊放在一起,求他們不要再手足相殘,直到皇上和公子分別點頭應允才瞑目。」

  「雖然過了好幾年,我、我還是忘不了那一刻他們三兄妹的表情……」蕭女史的聲音低下去,臉上的神色忽然變得很奇怪,似是悲傷,卻又似冷嘲。

  「你看,兩兄弟奪權爭霸,到頭來,葬送的卻是妹妹的性命。」她輕聲自語,「總是這樣——男人們自顧自的爭奪來去,到最後,葬送的卻是女人的一生啊……」

  阿黛爾垂下眼簾,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前的墜子,也有刹那的失神。

  「公子逃過了一劫,但從此卻仿佛變了一個人。」沉默了片刻,蕭女史拿起了一盞茶,「為避皇帝猜忌,他掛冠歸去,在自己的府邸裡日日醉生夢死,飲醇酒、近美人,再也不問朝政——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無不如此。也許因為他的無所作為,放浪形骸,皇上倒也不再為難他,多年來相安無事。」

  女官的敘述到此便告一段落。室內忽然寂靜下去,只有夜風穿簾而入,桌上的《女誡》簌簌翻頁。

  「公主,該就寢了。」外面傳來更漏的聲音,蕭女史仿佛回過了神,「別的事,等日後有時間,再慢慢和你說吧。」

  阿黛爾卻沒有動,許久才輕輕道:「謝謝你。」少女抬起頭,看著在這深宮中耗盡了一生的蒼老女官:「曼姨,你是為我好,才對我說這些的,對不對?」

  「是的。」女官微微笑了一下,那個笑容卻是複雜的,「公主知道麼?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蕭女史抬起了頭,凝望著頤景園外的夜色,「如果他長大,也該和你差不多年紀。可惜我沒有機會看上一眼,就已經夭折了。」

  阿黛爾怔了一下,想像不出眼前這個蒼老枯槁的女子,年輕時也曾因美麗而蒙受聖眷。

  「呵,其實這樣也好,」蕭女史喃喃,慢慢飲下杯中冰冷的殘茶,「總好過讓他在這種地方長大,被扭曲成野獸般的樣子。」

  阿黛爾無言以對,想起片刻前她所說的三兄妹的往昔。

  ——如果她的孩子不死,說不定這一幕慘劇裡的主角就會換人吧?

  「公主,傍晚看到貴妃的時候,你很害怕麼?」沉默片刻,蕭女史忽地問,「其實你不用害怕她——你越是怕她,她便越是要咄咄逼人。」

  「嗯,」阿黛爾下意識地顫了一下,喃喃,「可是……她給我的感覺真的好可怕。」

  她低聲,瑟縮著:「就好像……好像看到了我母親一樣!」

  蕭女史吃了一驚,沒有回答——在新皇后入京之前,她就隱約聽說了公主的身世。那個東陸女人美貌而神秘,為當時還沒有當上教皇的格裡高利生下了一對子女,本來應該母憑子貴,最後不知為何卻被異端仲裁所以女巫的名義燒死在火刑架上。

  「我記得在母親身上,好像也有類似貴妃身上的那種紋身呢……很奇怪。」阿黛爾喃喃,「看上去——就像一條咬著自己尾巴的蛇。」

  茶盞從女官手裡忽然落下。蕭女史臉色煞白,定定看著翡冷翠來的公主。

  「怎麼了?」阿黛爾吃驚地看著女官。

  「沒什麼。」蕭女史連忙去收拾滿地的碎片,然而手指一顫,又被刺出了一滴血——她定定看著那一滴血從肌膚下湧出,鮮紅奪目,竟似失神了刹那。

  「公主。」終於,她抬起頭來,看著燈下的少女,用一種極其凝重的口吻道,「記住了,剛才你所說的話,無論如何都不能對任何人再提起了——無論如何!知道麼?」

  女官語氣是如此嚴厲,竟似忘記了自己是在和尊貴的公主說話。

  阿黛爾被這樣的語氣嚇了一跳,不由頷首。

  蕭女史凝視著她,似乎在暗自判斷著什麼,最後卻是微微搖了搖頭,臉色緩和下來。

  「有個消息,請公主聽了務必不要傷心——」她沉吟了片刻,終於緩緩道:「御醫說,隨你來的那個蘇婭嬤嬤,大約拖不過明天傍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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