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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每日裡,她只是靜靜的站在陰影裡,不說一句話,但阿黛爾的一舉一動卻完全逃不過她的眼睛。只要白日裡有絲毫舉動不符合禮儀,無論是弄錯了進餐的次序,還是行走起坐的姿態不符合宮中標準,到了晚上的訓導時間就會被委婉的一一指出。

  在白日裡,除了應酬接見朝廷命婦之外,她需要向宮中的掌書使學習東陸的華語,而每到晚膳後,還要用整整一個時辰的時間來聽蕭女史講解《女誡》和《六禮》,據說這是先代大胤皇太后親自執筆留下的著作,幾十年來一直是後宮女子必須遵循的鐵律。

  這種日子只過了幾天,阿黛爾便覺得自己仿佛被裹在無形的布匹裡,不能喘息。

  那一天,在最後一群貴婦離開後,外面天色已經黯淡下來。青衣的宮女們魚貫而上,一一點燃了銅制落地燭臺裡的一盞盞燈。整個頤景園瞬間燈火輝煌。

  在輝煌的滿殿燈火裡,孤獨的少女坐在金座上,茫然地望著周圍的一切。

  「滿姨,羿在哪裡?」在等待晚膳的間隙裡,阿黛爾終於忍不住——只經過十幾天的教導,她的東陸華語發音還很是生疏,至今也沒能叫對這個新來的女官的名字。

  女官上前一步:「稟公主,羿侍衛應該尚在宮門外值夜。」

  「我要見羿。」阿黛爾道,「我都七天沒看見他了。」

  「公主,這不合宮中規矩——」蕭女史細聲回稟,從容不迫,「您是尚未完婚的皇后,在大胤皇宮,除了皇上和淨身過的宮人,任何男子都不能出現在您面前。」

  「那就讓羿去淨身吧。」阿黛爾有些驚詫,「其實他很愛乾淨,一點也不髒。」

  老婦人微微一怔,抬頭看著空蕩蕩大殿裡坐著的少女,若有所思,古井無波的眼睛裡忽然閃現出一絲笑意——那種笑意從深不見底的地方彌漫出來,仿佛多年枯竭的井裡湧出了泉水,慢慢浸潤了她的整張臉。

  「公主,淨身不是沐浴的意思,而是……」老婦人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解釋了一句,阿黛爾怔了一怔,明白過來後立刻紅了臉,燙著一般的跳了起來。

  「那怎麼可以!」阿黛爾失聲。

  蕭女史眯起眼,微笑:「所以,還請公主不要逾規——否則只會給別人帶來麻煩。」

  「……」阿黛爾沉默下去,眉梢緊蹙。

  女官便也不再多話,只是眯著眼睛,在一旁靜靜打量著這個有著純金長髮的西域少女,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陰沉的眼神漸漸有了一些改變。

  「晚膳時間已到,請公主移駕。」雲板響起,蕭女史再度躬身。

  作為東陸最古老的貴族之一,大胤皇室有著嚴謹的家規,一日十二時辰均有嚴格的作息:何時起身,何時梳妝,何時請安,何時用膳,何時就寢,均按照祖宗定下的規矩來,一絲一毫不能偏差——這幾日,她如傀儡娃娃一樣被牽引著,完全沒有絲毫自主。

  阿黛爾深深吸了一口氣,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起身隨著女官離開大殿。

  外面已經是暮色降臨,驪山上的風很清新,吹拂著蔥蘢的花木,廊下的鐵馬發出清脆的聲音,遠處高樓上隱約有歌聲傳來。她坐在肩輿上,被侍女們簇擁著去往用膳的偏廂。

  在轉過大殿時,她還是忍不住,冒著被女官訓斥的危險,回頭看了看宮門的方向——羿就在那裡吧?東陸的皇宮深如海,內外不過短短幾十丈的距離,卻仿佛天塹一樣難以逾越。

  然而,在轉過頭時,她忽然一怔。

  暮色裡,門口人影綽綽。只看到一對對龍旌鳳翣,雉羽夔頭,一把曲柄七鳳黃金傘停在宮門外,傘下是一頂八人抬的金頂明黃繡鳳軟轎。有數十名侍女沿著輦道緩步行來,手裡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一隊隊過完,在門口站住,分成了兩列。

  一個穿著月白綾子夾襖的領頭宮女上前,對門口的侍衛說了一句什麼。然而門口守衛之人卻沒有回答,只是定定看著那一頂落地的轎子,似是被這樣驕奢逼人的氣勢鎮住了。領頭的宮女再度重複了一遍,還不見那個侍衛回答,漸漸聲音便高了起來,隱隱有淩人之態。

  「喂,你要做什麼!」阿黛爾看清了燈下的情況,忍不住失聲,「住手!」

  「公主!」蕭女史吃驚的看著公主大失儀態地從肩輿上跳下,想要阻攔。

  ——然而就在這一刹那,所有人都清晰地聽到了一聲清脆的掌摑聲。

  「大膽奴才!竟然見了貴妃娘娘駕到,不去通報也不下跪行禮?」盛裝的侍女站在宮門口,對著值夜的侍衛揚手就是一個巴掌,厲叱,「瞎了你的狗眼,還不快跪下接駕!」

  侍女一揚手,卻抽到了冷冷的鐵盔護頰上,疼痛入骨,更是怒火升騰。那個穿著黑色盔甲的劍士卻仿佛雕塑一般,木然的站在宮門口,沒有絲毫閃避,也沒有絲毫回應。

  暮色中,他的眼睛陷在頭盔的陰影裡,竟然閃爍著極其奇特的光芒。

  「住手!住手!」阿黛爾一時聽不懂對方用華語在呵斥著什麼,但看到她的手打在了羿身上,急奔過了花園,沖過去一把推開了那個侍女,用希伯萊語大聲訓斥,「你幹什麼?你幹什麼!不許打羿!」

  驚怒交加之下用力過大,竟然一下子把那個氣焰囂張的侍女推dao在宮門前。

  沒料到居然宮內會有人奔出阻攔,那個侍女猝及不妨跌倒,沿著玉石臺階滾落,一直滾到了轎子前才止住去勢,額頭被撞破,流出了殷紅的血。

  侍女痛呼著:「誰?竟然敢……」

  「哎呀,竟是公主殿下親自迎出來了麼?百靈,還不快向公主殿下賠禮?」轎子明黃的流蘇在晃動,簾子裡曼妙的人影這時才開口,微笑著嗔怪,「死丫頭,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你還沒進門,就打了人家的侍衛,可別怪公主生氣。」

  「奴婢該死!」那個叫百靈的侍女頗為伶俐,本來以為主人這次拜訪頤景園是要來給對方一個下馬威,此刻一聽主人不為自己撐腰,立刻翻身坐起,不住惶恐的叩首,「奴婢無意冒犯,求公主饒恕!」

  然而阿黛爾根本聽不懂她的話,也沒有理睬她,只是看著羿連聲追問。羿卻沒有絲毫的反應,眼裡的神色極其可怕——看到那樣的眼神,阿黛爾只覺的一陣涼意從內心升起。

  羿怎麼了?為什麼一到東陸,他就經常會露出這樣可怕的表情?

  那個該死的侍女,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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