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風玫瑰 | 上頁 下頁


  她僵硬地坐在那裡,按著鬢角那一朵白絨花,臉色蒼白。

  「哥哥!」她猛然扯下了那朵代表孀居身份的白花,仿佛心裡的恐懼再難抑制,失聲哭了出來,「我好害怕……我不想再被嫁出去!你知道我在高黎後宮是怎麼過的麼?如今我好容易回家了,父王他又要把我送出去!我……我不是一件禮物啊哥哥!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那樣激烈顫抖的話,一連串地傾倒出來。她哭得像一個孩子,伸手扯住他的衣袖。「阿黛爾,你知道,我們現在還不能拂逆父王的旨意。」他勉力控制著手指末梢開始的顫抖,平靜地回答,「離開了父王的庇蔭,我們就什麼都不是了,我們就會流落街頭、一無所有……我們不能拂逆父王,起碼在今日不可以。」

  「不!不是『我們』,是你自己!」阿黛爾忽然間脫口而出,眼神雪亮,「是你自己!我不在乎什麼都沒有——只要能從這裡逃出去,我才不怕再忍饑挨餓!哥哥,我還是以前的阿黛爾,只是你變了!」

  重病的少女從榻上坐起了身子,直視著他,她神色激動,兩頰飛紅。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說這樣尖刻鋒利的話。

  手巾悄然掉落,西澤爾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喃喃道:「不要說這樣的話。阿黛爾……不要說這樣的話。求求你,不要讓我陷入混亂——」

  「我要說!為什麼我不能說!」她的眼神雪亮,更緊地拉住他,「是你自己不敢,所以就和父王合謀把我推進火坑!你怎麼忍心?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這樣殘忍的事!」

  「不要說,不要說了……你不明白父王是什麼樣的人。你以為我們真的能逃掉麼?」西澤爾臉色蒼白如紙,不住地後退,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他有些煩躁地低語,「阿黛爾,不要逼我。你什麼都不知道!」

  她的情緒卻再也無法控制,她用力推著他,嘶聲責問。然而西澤爾卻仿佛已經聽不到她的話,他的瞳孔開始奇異地擴散開來,他勉強舉起了手抓住身側的帷幄。

  那種顫抖從他手上擴散開來,很快蔓延到了全身。他定定看著病榻上的妹妹,眼裡的神色轉變了無數次,張了張口,仿佛想說什麼,卻發現口唇也顫抖得無法自製。

  「哥哥?」阿黛爾微微一怔,頓住了推搡的手。

  他沒有回答她,他的身子顫抖得如同風中樹葉——那種深埋在骨髓裡的痛苦又開始蔓延了,他正在忍受世上最可怕的折磨,已經沒有餘力再集中思想回答她的呼聲。

  「阿黛爾,我……」他晃了一下,緊緊抓住身側的帷幄,然而身體還是一瞬間失去了平衡,重重向著榻下摔去。扯斷的紗帳覆蓋了他,他急促地喘息,扶住病榻的邊緣,掙扎著想站起來,然而身體仿佛被某種魔咒控制住了,不停地抽搐和痙攣,每次剛剛站起就又重重倒下。

  「哥哥!」阿黛爾驚呆了,從床上霍然坐起,「你……你又發病了麼?」

  他還是沒法說話,牙關緊咬,嘴角有白沫開始滲出。在席捲全身的痛苦抽搐中,他極力克制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只是睜大眼睛看著屋頂。他的目光失去了平日的清澈,顯得瘋狂而猙獰,蒼白的臉在不停地抽搐,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

  「哥哥!」阿黛爾顧不得自己還重病在身,穿著睡袍從床上赤腳跳下來,一把抱住了他。他的手痙攣地伸過來,顫抖著握住她純金一樣的長髮,手指冰冷如雪。

  「原諒我,原諒我!」她失聲哭泣,向他認錯,「我再也不說那樣的話了!」

  哥哥又發病了。從幼年開始,每當他被逼到死角,精神上承受的痛苦到達一個極限,這種可怕的病就會忽然發作,令他從身體到心靈都瞬間崩潰。然而隨著長大,他的性格漸漸堅強,這種病也得到了控制,已經很久沒有再犯過了。

  西澤爾顯然在極力和猝然襲來的病魔抗爭,根本聽不到妹妹在耳邊的哭泣和哀告,然而他的身體還是崩潰般地不受控制。他眼裡漸漸流露出了絕望和憤怒,忽然間推開了妹妹,發狂般地將手肘和膝蓋撞向了銀制雕花桌腳!

  一下,又一下,血肉在尖利的金屬上發出鈍響。阿黛爾驚叫著撲過來,拼命壓住他的手臂,幾乎將全身的力氣都壓了上去,才阻止住他瘋狂的自殘行為。

  血從身體裡流出來,劇烈的痛苦在一瞬間壓倒了病痛,令西澤爾從癲癇的發作裡暫時解脫,神志開始一點點回復。

  「哥哥……哥哥!我錯了,我再也不說那樣的話了。」阿黛爾因為恐懼而哭泣,語無倫次地哀求著,「求你別這樣……我再也不說了,再也不說了!求求你別這樣!」

  西澤爾在她懷裡顫抖,他緊咬著牙,眼裡帶著可怕的光。他恨自己,每一次在這樣的時候,他的身體就會背叛他的意志,將他所有的能力奪去,讓他變成了一個令自己痛恨的、毫無用處的殘廢——宛如回到了童年時。

  他拼命掙扎著想站起來,眼神就像是一匹被關在籠子裡的野狼發出的,絕望而瘋狂。「不要動,哥哥,不要動!」阿黛爾按住他的手,將手巾卷成一卷,塞入他緊咬的牙關裡,「我讓羿馬上去叫醫生過來……你不要動。」「不……不要叫羿進來。」他努力吐出了口裡的手巾,劇烈地喘息,「癲癇是被神詛咒的病。不要讓……讓一個奴隸,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阿黛爾怔了一下,淚水奪眶而出。哥哥還是那麼驕傲,寧可死也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衰弱無力的一面。可偏偏這種病卻是與生俱來,附骨之蛆般至死難以解脫——難道說……他們這一對兄妹,真的是被神詛咒過的麼?

  西澤爾在劇烈的發病後漸漸平靜下來,胸膛不停起伏,臉色蒼白如紙。她不敢再動,就這樣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不停地用手巾為他擦去額頭滲出的冷汗。

  寂靜中,只有急促的喘息聲回蕩在華麗寬敞的寢宮裡。

  水晶沙漏裡的沙子在無聲地流瀉,時間緩慢得如同凝固。不知過了多久,西澤爾全身的痙攣慢慢停止,蒼白的臉上漸漸泛起病態的紅潮,合起的眼睫在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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