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風玫瑰 | 上頁 下頁


  不是在烈火焚燒的聖殿刑場,也不是在森冷荒淫的高黎後宮。她已經回到了故國,她的哥哥,聖格裡高利二世教皇的二皇子西澤爾?博爾吉亞,就在她的身邊。

  「阿黛爾,你醒來了?」他微微地松了一口氣,「又做噩夢了麼?」

  「嗯……眼睛、眼睛很痛!痛得整個頭要裂開一樣。」夢境裡那種熾熱

  感還是如影隨形,她瑟縮著,夢囈般地喃喃道,「我夢見了她。哥哥,我又夢見了她!」

  西澤爾的眼神裡的笑意陡然凝固,他沒有問「她」是誰,只是默不作聲地將她冰冷的手握緊,接著用眼神示意那一群侍女退出門外。蘇婭嬤嬤領著侍女陸續地退出。在關門前,侍女們看了看裡面的一對皇室兄妹,然後關上門,相互間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曖昧眼神。

  看來,坎特博雷堡的那一位公爵夫人,今晚又要獨自度過長夜了。

  「她、她把我拼命地往火堆里拉……」阿黛爾的手兀自在顫抖,她恐懼地抬起頭,「哥哥……她說我們是魔鬼的孩子,要燒死我!那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想燒死我們!」

  「傻瓜,」西澤爾歎了口氣,用手掌按壓著她火熱的額頭,柔聲道,「阿黛爾,你發燒了,所以一直在做噩夢。她已經被父王處死了,不會再來傷害我們了……不要怕。」

  他的手心清涼而穩定,漸漸讓榻上的少女安定下來。她只有十八歲,更多地像個孩子,身段尚未長成,臉龐也帶著稚氣,但是即便是一朵尚未綻放的蓓蕾,那種麗色也已經令人心驚:寧靜而空靈,恍若非這個世間所有。

  「我……發燒了麼?」她虛弱地問,「為什麼我的頭這麼痛……眼睛、眼睛很模糊。」

  「前幾天,你被那一群高黎遺民追殺,幸虧被羿及時救了回來。」西澤爾皇子憐惜地看著妹妹,小心翼翼地措辭,「可你還是受了驚,連著發了三天的高燒,一直不退。」

  高黎?她恍恍惚惚想起了一切,低頭不語。閉上眼睛,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宛如在眼前——即將第二次出嫁的她被侍女簇擁著,在聖泉殿裡心不在焉地挑選著嫁衣和珠寶,那些刺客忽從屋頂上躍了下來,個個頭上綁著葬禮用的白布,厲聲叫她禍國妖女,他們詛咒著猙獰地追殺她,恨不能將她撕成千片。——是那些高黎人!他們居然潛入了翡冷翠的王宮,來向她復仇了!嫁衣在刀劍下粉碎,珠寶散落一地,她身邊的侍女四散奔逃,卻一個個被射殺在地,鮮血飛濺上了那一襲華麗的嫁衣。她在恐懼中竭盡全力地奔逃,不辨方向。然而那些人逼了過來,將她四面困住,他們個個眼裡冒著火光,惡毒地怒駡著,卻不急於殺死她,而是用刀刃劃向了她的臉頰。她失聲尖叫,那一瞬的恐懼令她腦中一片空白。

  最後的刹那,仿佛有魔法忽然降臨,那些刀劍在劃到她肌膚的瞬間停頓了。同一瞬間,有血從眼睛上流下來,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聽到了耳邊此起彼伏的慘叫,仿佛有什麼可怕的不祥正在降臨,令那些悍不畏死的殺手驚駭莫名。

  「魔鬼……魔鬼!這是……這是……啊啊啊啊!」

  眼睛忽然劇痛,搖晃的血色視線裡,她看到那些人以一種奇特的姿態紛紛倒下。慘叫不停傳來,圍繞在她周圍,此起彼伏。怎麼……怎麼回事?她驚懼萬分,搖搖晃晃地摸索著想逃離,然後眼前便是一黑——在失去知覺的刹那,她看到了羿黑色的盔甲和黑色的劍,仿佛神鷹一樣從天而降。「那些高黎人……怎麼樣了?」她側過頭,輕聲問。「都死了。」西澤爾簡短地回答,眼神閃爍了一下,仿佛隱瞞了什麼。

  她顫抖了一下,只是低下頭去,絞著帳子上的流蘇,長久地沉默。「他們是有理由殺我的。」她低聲說了一句,旋即又沉默。仿佛為了緩解這一刻的沉默,西澤爾轉身從銀盆裡拿了一塊手巾,為她擦拭臉上滲出的細密冷汗:「不要胡思亂想,看看,都瘦得脫形了。全身都在出汗。」

  「哥哥,我眼睛有沒有被劃傷?很痛……」阿黛爾仿佛也習慣了這種自幼的親昵,很自然地側過臉,配合著他的動作,有點緊張地問,「他們劃傷了我的眼睛麼?那時候,我感覺到眼睛上流了血,讓我幾乎都看不到東西了。」

  「沒事的,阿黛爾,你沒受傷,只是濺上去的血罷了。」西澤爾淡淡回答,「如果他們真的毀損了翡冷翠最珍貴的寶物,父王一定會把高黎遺民全都送上絞刑架的。」

  「我甯死也不要父王那樣做。」她低聲喃喃。擦著擦著,西澤爾的手卻慢慢地停頓了下來,他長久地凝視著她。「哥哥?」阿黛爾覺出了異常,愕然地抬起眼睛。「阿黛爾,你真美麗。」西澤爾轉開了眼睛,忽然輕輕歎了一口氣。是的,她非常的美麗,是西陸最著名的美女,也是聖格裡高利二世教皇唯一的女兒,無愧於「翡冷翠玫瑰」的稱號——可以說,是諸神最為眷顧的少女。「真美麗。」西澤爾低聲地歎息,頓住了手,「像一碰就會碎掉一樣。」

  聽到兄長的稱讚,阿黛爾有點羞澀地低下頭去,長長的睫毛不停閃動。她沒有發覺西澤爾的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擔憂和憐惜,沉重無比,而那句話也全然沒有半絲喜悅。

  這樣的美麗,近乎不祥。

  有誰能料到如此美麗的少女卻背負著禍國殃民之妖姬的罪名?阿黛爾公主身為教皇唯一的養女,卻不得不作為政治籌碼被犧牲,在十四歲的時候便被迫遠嫁給高黎年老的國王。十八歲的時候守寡期滿,很快就要第二次出嫁了。

  沉默只是持續了片刻。西澤爾極快地調整了自己的心情,轉身拿了一個鵝毛的大靠枕墊在她背後,將她扶起:「來,喝藥吧。我為你調配的,喝了眼睛就不會痛了。」

  「嗯。」她撐起身子,覺得全身虛軟,熾熱的汗滲透了厚厚的錦衾。燭光下,他端起藥碗,用銀匙將藥舀起,輕輕吹了吹,小心地喂給她。藥裡面有木香和桂心,散發出清香,而加入了冰糖後苦味也被沖淡,入口甜美,竟毫無藥味。

  阿黛爾小口小口地啜著,神色漸漸變得平靜。「小時候我的眼睛不好,全靠哥哥陪著我。」她輕聲歎息,「想不到到如今這眼病還是沒好。」西澤爾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回答。「真奇怪,」阿黛爾喃喃道,「他們都說我小時候眼睛裡有黑翳,生下來就看不見東西,一直到八歲才治好。可是……」她抬起頭看著西澤爾,流露出懷疑的表情,「為什麼我卻記得哥哥小時候的模樣呢?是幻覺麼?」

  「也許這就是同胞兄妹的感應吧?」西澤爾看她喝得差不多了,就拿過絲巾為她擦去嘴角殘留的藥漬,又不動聲色地輕輕說了一句,「你這次病倒,父王和大胤的迎親使者都非常擔心,生怕耽誤了定好的佳期。你一定要快些好起來。」

  然而阿黛爾卻沒有動,只是垂著頭坐著,長長的金髮從臉側流瀉下來,肩膀漸漸顫抖。「阿黛爾,別哭。」他歎了口氣,「別哭了。我會難過的。」「哥哥……也希望我嫁到東陸去麼?」她握緊了褥子一角,低聲問。「那是父王的旨意。」西澤爾沒有正面回答,柔聲道,「聽說大胤的熙寧帝跟你年紀相當,身份高貴無比,也算佳偶。」「那……如果我不想嫁呢?」她低聲問。西澤爾沒有說話,少年的臉隱藏在燭火的柔光裡,顯得黯淡而莫測。他下意識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仿佛在想著什麼,眼神複雜地變幻著。

  「不要問這樣的問題,阿黛爾。」西澤爾沉默了片刻,輕聲苦笑,「這會讓我覺得無能為力。你也知道,目下你我都不能違抗父王的旨意,就如你必須嫁給那個老高黎王,而我必須迎娶晉國的純公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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