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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師弟,能找你談談麼?」來的是樂秀寧。

  沈瑄出了門去,兩人並肩坐在院子裡的臺階上。天已快亮了,微霜淒淒,宿鳥啼鳴,天邊泛出淺淺的白色。

  沈瑄道:「你就是不來,我也會去找你的。」「什麼意思?」樂秀寧臉上仍帶著溫和親切的笑容。

  沈瑄道:「你們把範定風怎樣了?」「還能怎樣,請丐幫的人送他回金陵唄!你傷他很重,一段時間內,他不能再囂張了。」樂秀寧微笑道。

  沈瑄道:「我以為你會殺了他。」樂秀寧輕鬆道:「那可不能。其實這人虛偽狠毒,我恨他要死。不過做人總要有餘地,事事做絕,可不跟吳越王妃一樣了。」沈瑄也笑了:「畢竟是阿秀姐姐。」

  樂秀寧含笑道:「師弟,你今日對付範定風的那一手劍法,高明得緊啊!」沈瑄道:「那就是當年在葫蘆灣發現的那本樂譜上記載的劍法。阿秀姐姐,你不也練過麼?」樂秀寧眼光閃閃爍爍,含糊道:「是麼?」

  「阿秀姐姐,若不嫌唐突,我可否直言?那一套劍法,你使得不太對,與原來的劍意相去甚遠。樂譜中不曾記有心法,我想是你在練習時,自己揣摩的。」

  樂秀寧心存愧疚,只得微微點頭。那《五湖煙霞引》本是極其高深的劍法,當年樂秀寧卻說平庸無奇,不叫沈瑄好好練,後來還是蔣靈騫道出其中奧妙。其實樂秀寧一開始就知道這是絕世武功,一直悄悄練習,她武功遠勝往昔,便是得益於此。但《五湖煙霞引》的內功心法,卻是記在《江海不系舟》中,樂秀寧無緣省得。她自己揣摩推敲,最後雖然用了那些精妙絕倫的招式,從劍意上看卻自成狠辣兇險一派,與原來劍法的流轉如意、剛柔相濟大不一樣,功力上當然也低了一籌。所以沈瑄一開始,還看不出「何先生」練的也是《五湖煙霞引》,後來才瞧出來歷,也就漸漸明白了前後的關竅。

  樂秀甯瞧著沈瑄道:「那麼師弟,這套劍法想來你是練得很好了?」沈瑄沒有回答,兩眼望著遠處。他在猶豫,說還是不說呢?終於,他開口道:「阿秀姐姐,離兒的地圖是你拿的吧,後來給了錢世駿。」樂秀寧心中一震,什麼也沒有瞞過他!

  她不禁立起身來,冷笑道:「你什麼時候想到的?」

  沈瑄低下頭,從地上揪起幾根枯黃的草葉:「很簡單,離兒給錢世駿的只是一張簡單的草圖。錢世駿最後卻有了原圖,只能是你給他的。」

  「你要怎樣,捉賊麼?喊冤麼?」樂秀寧突然激動起來,「她那時失憶了,拿著這寶貴的機密有什麼用!我替她收著不好麼?這東西本也不是她的,她用不著,我卻用得著,靠了這張地圖,我幫助九王爺登上王位。總比她……總比她強!」

  沈瑄輕輕扯著那草葉,一根根順開,緩緩道:「你說得不錯,離兒是不太在意那地圖的,有與沒有都一樣。只是當時我問你,你不該騙我。更不該……更不該嫁禍於她!」

  樂秀寧停住腳步,秀眉緊鎖,面色發白:「你說我嫁禍於她?」沈瑄道:「是你用沾了毒液的繡骨金針殺死了吳霆。繡骨金針之所以為天臺派的絕技,是因為它無毒也可以殺人。但那時我們不知道,以為既名為繡骨金針,必然出自離兒之手。其實那個時候,她沒有可能殺吳霆。」

  樂秀寧冷笑道:「那麼我就有可能殺吳霆?」沈瑄道:「本來你和吳霆……我說什麼也想不到兇手是你。直到今天傍晚,你對我舅舅下手。」

  沈瑄說得輕描淡寫,卻一針刺到真相。樂秀寧轉過臉來盯著他,面容陰森得可怕:「你那時就認出了我?哼,幸虧你在關鍵時刻猶豫了一下,否則我早就命喪黃泉啦。我是不是還應當感激你手下留情?」沈瑄道:「不是的。我直到晚上,才在大殿上認出你。」

  在含玄子的山莊裡,沈瑄發現蒙面人使的是《五湖煙霞引》劍法。當「何先生」在大殿上再度出手,從前的種種懸案,也就真相大白了。

  「你和我舅舅有仇,當然不會放過吳霆。你和你父親」弈仙「一樣,精通各種暗器,原不難用一根毒針殺人。早在我們住在葫蘆灣的時候,你手裡就留了離兒的四枚繡骨金針。」

  「是啊,這是天臺派的獨門絕活,可惜我不會用。真正的繡骨金針是要用天臺派陰寒的內力催發的。這針裡面是銀的,面上鍍了金,傳冷極快。中針之人不是感到中毒,而是被針上的奇寒灌入經脈,有可能在刹那間被活活凍死,也有可能只是一時封住穴道——這全憑發針之人在針上附了多少內功。能夠做到隨心所欲,便是繡骨金針比尋常毒針高明的地方。然而這門功夫很難練成,不但要有深厚的天臺內功為底,還要懂得如何將內力催發到針尖上,控制內力的大小。我曾經下力氣研究過,還是練不成。後來想,其實何必這樣麻煩,在針上敷了見血封喉的毒藥,豈不乾淨省事!」這想法倒和吳越王妃一樣,沈瑄暗忖。

  「你現在什麼都知道了,去告訴你舅舅吧。」樂秀甯冷然道。

  「我自然會告訴他。當初你使得大家都以為是離兒殺了吳霆,令她成了洞庭派不共戴天的仇敵。那時我也這麼想,結果悔恨到現在。」

  樂秀寧冷笑道:「算了吧師弟,你除了蔣靈騫就不會想想別的麼?為什麼不問問,我和吳劍知父子作對的原因。」

  沈瑄默然。說到吳劍知,他就覺得那是一個深藏在迷霧裡,永遠看不清的人。一方面,他是和藹慈祥的長輩,為人恬退隱忍,品行方正。可另一方面,他身上纏繞著數不清的謎題。

  譬如那本撕碎的《江海不系舟》,沈瑄沒見過吳越王妃的筆跡,也能一眼看出,那不是她在天臺山上偽造的那一本。那些龍飛鳳舞的書法,他太熟悉了——當年在三醉宮裡吳劍知那間四壁寫滿字的房間裡,他不知研習過多少回,燒成灰都認得。聯想到從前,明明葉清塵已經告訴吳劍知,經書落在范家,吳劍知也不過問,也不追取。原來,範家盜走的這書,還是他從吳越王妃的偽書那抄來的。那麼看來,他早就知道,這一版的《江海不系舟》是偽書!可憐眾人皆被隱瞞。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而吳越王妃當年偽造的那一本《江海不系舟》,又落入了哪個貪練武功秘笈的人手裡呢?

  「我當然想問。」沈瑄道。樂秀寧坐在了欄杆上,歎息一聲:「你想問,我也懶得說了。我陷害蔣姑娘,暗殺吳霆,行刺掌門人,真是血債累累。如今被你揭發乾淨了,你就清理門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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