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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誰說我練的是《江海不系舟》,你以為你們洞庭派有一本破書,別人就那麼稀罕?」範定風急了。

  就在這時,洗凡劍在範定風胸前掠過。肌膚未損,衣襟卻被劃開了,掉下一本黃黃的冊子來。劍尖一挑,冊子落進沈瑄手裡。

  「範定風,你不能不承認吧?」沈瑄道。周圍的人誰也聽不懂他倆在說什麼,只是盯著沈瑄手裡的「武功秘笈」。

  「我跟你沒有多大冤仇,」沈瑄緩緩道,「但你素行不義,害我同門,竊我經書。所以今日我不能放過你……」

  「師弟,你幹什麼!」樂秀寧忍不住驚叫起來。那本黃黃的冊子捏在沈瑄手裡,已成了一張張碎片,蝴蝶般飛散開。沈瑄自然知道這是偽書,而且是害了多少人屈死的偽書,心裡鬱悶,順手就捏碎了。旁人卻不這麼想,曹止萍第一個按捺不住撲了上去,一張一張搶了起來。「住手!」樂秀寧一劍刺向曹止萍,把她手裡的紙劈成兩半。老太太頓時嚇呆了。

  眾人知道洞庭派這師姐弟兩人武功了得,一時不敢造次,緊緊盯著。

  沈瑄歎道:「你們不必搶,書是假的。」樂秀寧心思轉得快,恍然大悟,沖著曹止萍冷笑:「若是真的,怎會讓你們搶得到。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麼?」

  「沈公子。」

  這一刻間,大家的注意力全在那偽書的碎片上,竟無一人發覺又進來兩個人。一個是丐幫的曹長老,一個是範定風的妻子宋飛雨。

  範定風身受重傷,見此二人,一時羞憤欲死,忽然想到:曹長老一向不似韋長老圓滑,此時惟有靠他了。遂大聲沖錢世駿道:「錢世駿,為了幫你坐上現在這個位子,幾年來我們丐幫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血。你如此待我,忘恩負義!」錢世駿道:「范兄確實幫了小弟不少忙……」

  「但是,」樂秀寧截口道,旁人看她身為下屬,公然打斷錢世駿講話,都覺詫異,錢世駿卻像沒事人似的,「王爺雖欠了丐幫兄弟的大恩大義,卻沒欠金陵範家的情,更沒欠南唐皇帝的情!」

  曹長老聞言,只有長歎一聲:「公子,事到如今,你就看淡些吧。當初你為了給南唐皇帝爭天下,讓我們丐幫弟兄出生入死,本來就有違武林道義。老幫主早就叫我勸你,你不聽,屬下的弟兄們也……」範定風知道已經徹底完了,閉上眼叫道:「好!好!」

  宋飛雨走到沈瑄面前,忽然跪下。沈瑄嚇了一跳,趕快拉她起來。

  範定風叫道:「師妹,我死則死耳,不要向這小子求情!」宋飛雨恨恨道:「呸,你以為我是為你求情麼?昨晚你、你……你害了我妹妹一生!我爹哪有你這樣的徒弟,我哪有你這樣的丈夫!你等著金陵的皇帝老兒救你好了。」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沈瑄頗感尷尬:「宋夫人,你有什麼話就說吧。」宋飛雨道:「昨天晚上,沈公子救了我小妹……大恩不言謝。可是我想求沈公子好人做到底。」沈瑄微微一笑。

  宋飛雨泣道:「小妹受了重傷,公子你也看見了。她、她還是個年輕姑娘,將來可怎麼辦?公子你是醫藥世家,妙手回春,天下聞名。請公子再救小妹一次。」沈瑄道:「令妹面容已毀,難以恢復。除非給她再做一張面皮。這個卻難,搞不好有性命之憂。」

  「我家與公子從來談不上什麼交情,反而,反而有些宿怨。此時厚顏相求,萬不得已。公子你大人大量,哪怕看在你死去的那個朋友面上……」宋飛雨雙膝一軟,又要跪下,這一次卻被曹長老攔住了。

  丐幫中人這幾年飛揚跋扈,沈瑄雖然不念舊惡,對他們也殊無好感。可他見不來宋飛雨這樣求他,也確實同情宋飛天,遂道:「我答應就是。明日就去貴幫,為宋二姑娘看看傷勢,你看如何?」

  曹長老老淚縱橫:「二姑娘是老幫主的掌珠,沈公子這次救了她,就是我們丐幫上下的大恩人,請受老叫花子一拜!」「拜卻不必了!」沈瑄只好又拉住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曹老前輩,在下不敢居功,卻還有個不情之請。」曹長老慨然道:「公子只管講!」

  沈瑄道:「季如藍季姑娘是我代先父收的隔世弟子,那日在天目山上,她失手傷了貴幫一位香主。能否請長老高抬貴手,放過她?」

  此話一出,曹長老卻遲疑起來。季如藍下毒逼死了張香主,可不算一件小事。丐幫上下起了公憤,誓為張香主報仇。沈瑄雖然救了宋二姑娘,也無法憑他一句話便消解這筆冤賬。

  沈瑄也料到他難以應承,遂道:「我這師妹年紀小,做事欠分寸,原是她的不是。但她是個沒有武功的弱女子,你們向她尋仇,未免不太合適。我知道,此事由我而起,說來怪她不得。不如把這筆賬,記在我頭上。你們要為那張香主報仇,就找我好了。」

  曹長老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其實以張香主中傷沈瑄的那些惡言惡語,落在哪一位江湖中人耳朵裡,都不會放過他。只是那時,大家都覺得沈瑄是個武功低微的無名小卒,而且多半已和蔣靈騫雙雙斃命,所以肆無忌憚。沈瑄此時自己認下,除了維護季如藍,是不是也對丐幫幫眾的污蔑表示不滿?可是,他於丐幫有恩,不能找他報復,而且眼下以沈瑄的武功,在丐幫裡根本沒人能夠找他報復。

  「怪只怪老張,說話太傷人。唉……」曹長老歎了口氣,毅然道,「沈公子,我答應你,這樁恩怨從此揭過不提。我立刻通知本幫幫眾,再不可向季姑娘尋仇滋事。」沈瑄道:「曹長老一言九鼎,晚輩多謝了。」

  他的心裡,卻也是一聲長歎,原來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道義可言。從前中傷你的人,也會跪下來求你。只要武功好了,什麼都能解決。

  地上散落著撕碎的《江海不系舟》,樂秀寧似有不甘,撿了一片遞給沈瑄:「你看這是真是假?」

  當然是假的,沈瑄背得全文,與紙上的字句全然不同。可是……他盯著紙片上手抄的筆跡,如此眼熟,不禁愕然。

  夜裡沈瑄又失眠了。自從三年前蔣靈騫死後,他就有時睡不好覺,只是盯著床頭的孤燈,窗外的星河,點點滴滴回想過去種種情事。思緒一起,便欲罷不能。有時幾乎都忘了她早已死去,總覺得似乎她還在某處等待,似乎天一亮,自己就可以上路去找她。

  不過今晚卻有辦法解脫,他披衣起來,把殘燈挑亮,細細構想明天如何給宋飛天治那張燒壞的臉。

  只能從她的身上另取一塊皮膚,把燒壞的面皮換下,取皮之處也須縫合另長。新皮不一定能長好,其間可能潰爛脫落,病人可能發熱而死。就算換得成功,這番苦楚也不是常人能受的。

  正想著,窗櫺上「咯吱」一聲響,探進一個頭來,面如蓮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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